第48章 交错（1/2）

石香姑就是如此，才落到那荒岛之上，遇到了一群以中国人自居的黑小伙儿。

她不会知道，在她的人生故事在展开的同时，在大清国的陆地上，在苍茫大海上，还有一众形形色色人的故事也在徐徐展开。诸如，那个倾慕于他的张保仔，此时，正在和蔡牵筹划，如何郑一螳螂捕蝉，他们好黄雀在后；

诸如，陈鱼儿和林爽文，则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回台湾夺回和重建大肚王国的时机；

诸如，顽劣的乌石二，带着一帮兄弟，嘴上虽没个谱儿，但心里隐隐藏着别的目的；

诸如，那离着她算起来并不远的恶魔岛上，海盗们的几百艘船早已经出发，浩浩荡荡奔着大清的方向而去；

诸如，遥远的广西交趾洋，一个假冒的县官被海盗侮辱之后的日子里，泛舟海上，垂钓读书，渐渐，心如死灰；

更诸如，在她漂泊海上的那几天里，她遥远的情人，昔日的李朋远，今日的李长庚送完英吉利使臣马戛尔尼后，经历了一场诡谲的战事，杀死了自己昔日要好的兄弟。在她和优素福在船上瞧着炮弹飞过来的时刻，她遥远的情人，那时正孤帆远影，漂浮在苍茫的大海上，几近死亡的边缘……当然，她更不会知道，这些人的人生故事会终将跟自己的故事慢慢汇流，让她成为另一个自己，或者说，还原她原本的自己。

只是眼下，她站立船头，思绪万千中，仍旧拨不开自己人生故事的迷局。那个一路追她，被她戳瞎眼睛的阴鸷男子，已经点燃了炮捻子，火炮拖着浓烟长尾，从大船上射出，向她飞来。船上，那个叫优素福的黑人小伙儿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沉浸在遇到了一个真正的中国人的亢奋中，沉浸在茫茫大海上终于遇到了一艘大船得救的欣喜中。等优素福反应过来，来船的炮弹已经砸到了船上。几在同一时间，石香姑迅猛地扑倒优素福，两人哗啦一声栽进了海水之中。

炮弹将小船砸得船板乱飞，瞬时就变成了一些残碎木板。

等石香姑从水里冒出头儿，挣扎着游向她的羊皮包，优素福也从水里冒了出来，他踏着水，一脸迷蒙，转了一圈儿才看到石香姑，仓皇游到石香姑跟前儿，一只臂膀托着石香姑，双脚在水下奋力地踏着水。

此时，那独眼龙的船开到了跟前儿，船上的人，一网兜子，将石香姑和优素福捞了起来。那船头架起的如椽一样的鱼竿被船工们一拉，一推，石香姑和优素福就被摔在了大船甲板上。

独眼龙这才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渔网中的石香姑，又看看优素福，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一副很不明白，这个女人缘何会跟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在一起。优素福懵懵地看着石香姑，也看看独眼龙。

石香姑愤恨地胡乱掀渔网，问道：“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我孩子呢？郑一呢？”

独眼龙只是静静看着石香姑，一脸的阴狠，好一阵子，才说：“我只是受命办事。”

石香姑试图拨开渔网，独眼龙站起身，对着一边的几个船工，说：“把她留下，把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扔海里去。”

几个船工上前解渔网，优素福还一脸懵，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只是愣愣看着石香姑。

石香姑被船工拽出渔网，挣扎着问独眼龙：“你到底是谁？郑一他人呢，你让他出来！”

独眼龙摆摆手，示意下面人停手，继而走过去，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石香姑愣愣地看着独眼龙，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点儿什么缘由来。可那是一张无比阴鸷决绝的脸，他的神情里是不过问缘由，只执行命令的冷凝。

几个船工将网里的优素福拽了出来，推着他走向船舷，让他跳下去。

石香姑一副受够了的样子，她自己不会清晰地知道，她身体柔弱女子的部分一节节地死了，死在了李朋远离开的那天，死在了郑一府上被屠的那天，死在了她杀死阿水的那天，死在了被老刀和阿荣欺凌的那天。那一节节人生命运，让她如蛇蜕皮一般悄无声息地蜕变。终于，它们，那些众多的遭遇聚集在一起，最终，陪着她葬身于她从商船上跳下的那一刻，继而死在了她在海上迷迷糊糊中漂泊的那些天里。石香姑一反常态，她一把推开身边的船工，大步上前，对独眼龙说：“好，你要杀我，要带我回去，我可以回去，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想知道是谁非得不让我活。”她看了一眼船舷的优素福，“但是他，他不是我的人，我不认识他，他跟你们没有关系，跟我也没有关系，你们犯不着杀了他。”

石香姑说完这话，她自己心头都错愣了一下，她缘何会一下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人的样子，但那只是她心头的一颤，继而快速在她的心海里被压了下去，仿佛，她的心也是一片汪洋，平静不知不觉已过去，如今变成了波涛滚滚，那翻滚的浪潮，逼使着她要做出贴合内心的响应举止来。

优素福冲独眼龙懵懵地看着，半天，憋出一个句子：“我……优素福……我，郑和……中国人，咱们……都是中国人。”

这倒把独眼龙和船上的船工给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