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油画（三）（2/2）

这个经历让本就在学校并不活跃的孙晏更加封闭自己，他知道，要让自己变得更透明，才不会被同学注意，才不会提起自己的丑事。

在学校里战战兢兢，可回家对于孙晏来说依然不是放松与舒适。晚风吹响铁门的声音，甚为阴森。窗外的月光映照下，隔壁邻居阳台上伸出的塑料袋在风的拨弄下，也像鬼影幢幢。孙晏不敢去看，转过身去，整个身子僵僵的。但是看不到后反而更害怕，他又转回身来，睁眼盯着外面，也不敢眨眼。

有人说，黑夜是温暖的拥抱，但黑夜是孙晏茫茫无边的恐惧，一下子将他吞噬到虚无之中，让他无法抵抗。翻来覆去还是无法睡着，孙晏打开了老旧的电视——那个电视有时需要拍拍才能成功打开。

电视里的人声让孙晏的恐惧减了几分，像是有人在屋子里陪伴他了一样。不一会儿，电视里又传来了阵阵笑声。原来电视里播放的是经典的相声节目，一位白发、长脸，戴着黑框眼镜的老爷爷平和地在台上娓娓道来，而台下则是哄堂大笑。孙晏后来才知道这是相声泰斗、喜剧大师马三立。

听着老爷爷的相声，孙晏也和电视中的观众一起笑了起来，仿佛自己也坐在台下。空荡荡的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坐满了人，前面还有一位好玩的老爷爷说着无穷无尽的笑话。孙晏顿时不觉得害怕了，全然都是开心和舒畅。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孙晏都会打开电视，看电视播放的各种相声、小品、情景喜剧。渐渐地，他认识了几乎所有喜剧演员，对这些经典的喜剧桥段也是倒背如流。虽然他在同学面前还是怯怯地不太敢说话，但偶尔说出的一两个笑话，均能引得同学们大笑，让他也很有自豪感。

父母的不管不顾、生活的无聊，在有喜剧的调和下，似乎不再那么难过了。但想全然覆盖掉难过，也是不可能的。

来到中学，没人知道孙晏小学时的情况，但孙晏的性格早在小时候已经形成，所以在班级里，他依旧认真地表演着透明人。

只是，当需要开家长会时，当需要填写父母信息时，孙晏便感觉自己要被层层剥开了，不为人知的地方，又要被翻出，又要成为他人的谈资。

由于父母都不愿意来家长会，孙晏只能自己留下，和同学们的家长坐在一起，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他首先要假装和同学们一起放学，然后再偷偷跑回教室里，掩藏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的事情。

可是同学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同学们的家长也都知道班里有一个孩子在给自己开家长会。每当同学们互相窃窃私语时，孙晏就会觉得他们是在讨论自己。孙晏知道不一定是这样的，但是只要存疑，就会让自己很难受。

同学们暗中谈论，总比当面来问强。所以孙晏继续做好一个透明人，尽量让同学们忘记自己的存在，也就不会谈论起自己。

在中学的日子，孙晏依然用喜剧来寻找内心安静舒适的一隅。喜剧电影，喜剧性质的综艺也越来越多，孙晏在潜移默化中，已经非常幽默和有趣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平凡的外貌，留存在高中毕业照的角落上；平凡的成绩，打印在邮寄来的成绩单上；平凡的大学，在远方迎接他；平凡的专业，不知他是否喜欢。

大学的生活是自由而宽松的，没有人知道孙晏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遭遇、他的恐惧，这让孙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开始试着迈出自己小小的牢笼，试着参加社团与社会活动，多年来形成的自卑与羞怯让他屡屡碰壁，可他没有放弃。

毕业后，他没有从事本专业的工作，而是进入一个短视频孵化公司。这是他在大学时实习过的地方，他写了许多策划与搞笑文稿，让这个公司的账号大量涨粉。

在这里，负责人想让他出镜，亲口讲出他写的这些笑话。但他十分害怕出镜，最后他们一起商定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戴着面具出镜。

多年观看喜剧的经验已经浸入到了孙晏的血液里，不需过多的设计与思考，他就能让屏幕前的观众全部笑起来。

这个账号现象级地火了起来，粉丝和点赞量都是百万量级的。负责人希望孙晏可以摘下面具，接洽更多的合作，可孙晏始终不同意。

孙晏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敢向深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