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婆婆（1/1）

我们很早就相识，在金灿灿的田埂上奔跑撒欢，或是在翠绿一片的山坡上追着风筝，我们在那棵大树下偷懒，躲在巨大的树荫下纳凉，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偷跑下来，悠悠的在她的脸上晃。

她脆生生地唤我三月哥哥，小手拉着我的衣角不放开，在那时我下定决心，要一直一直做她的守护神。

——陆风眠日记《十三月》

宋迟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因为迟迟不愿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而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少了一份乡下孩童的顽皮，却无端多出几分娴静的意思。宋迟自打记事那时起就觉得，这个世界就那么大，只装的下一个小村庄，村子里有爸爸，妈妈，隔壁的柳婆婆，还有她的三月哥哥。

柳婆婆喜欢嗑瓜子，常常摇着扇子坐在门口，看着院落里因为几粒米争来抢去的鸡群，嗓子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哼上一会，瓜子儿就磕了一小把，瓜子仁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像一群熟睡的娃娃。

她把宋迟的小手拉过来，遍布皱纹的手翻一翻，那堆瓜子仁就落到了宋迟的掌心。

宋迟一粒都舍不得吃，都捧在手心里。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踱步过来，伸着脑袋就往她的手里探，被柳婆婆反手推开。

阿爸老不在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阿妈要出去做农活，于是宋迟就在柳婆婆旁边偷渡时光。柳婆婆嗓子里的歌谣婉转而悠扬，和着一些沙沙的杂音，听得宋迟昏昏沉沉。

“你三月哥哥回来了。”蒲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拍。宋迟猛然回了神，果真，在远远的土坡上，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朝这里跑过来。

宋迟站起身就去迎，没留神被院门口的半块红砖绊了一绊，往前趔趄了一下又接着跑，直到撞进一个小小的怀抱。

“三月哥哥。”她喊。

陆风眠听得弯了眼睛，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背在身后的手掏出来竟是接着一串糖葫芦。宋迟喜欢吃甜食，他就攒着钱隔三差五替她买一串回来。

宋迟欢呼一声接过去，又将手中的瓜子仁都倒到陆风眠的手心里，刚才被绊的时候她紧紧攥着，竟没有撒出来分毫。

柳婆婆看得发愣，手里的蒲扇摇啊摇，两个半大的人儿站在夏日微斜的夕阳里，被包裹成两个金灿灿的儿童。

她清楚的记得宋迟刚四岁，五岁的陆风眠颠颠跑来，把他最宝贵的弹珠放到她怀里，说是送给十三月妹妹的礼物。

她也记得宋迟抱着那个她一针一线缝制的，最喜欢的布偶娃娃，在门口踮着脚等着，把娃娃郑重其事地放在陆风眠怀里，告诉它以后跟着三月哥哥要听话。

她看过春花烂漫的日子，小姑娘编了花环放到小男孩的头上去，看过夏日小男孩下河摸泥鳅给小姑娘，秋天他们就在田埂上欢闹，冬天小男孩和玩伴们打雪仗，小姑娘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手也不停歇地堆着两个小小的雪人。

那雪人，一个叫三月，一个一定是十三月。

宋迟拉着陆风眠来到柳婆婆的身边，将糖葫芦最顶上那一个红果捏下来，分给婆婆吃。

柳婆婆笑着接过来，目送他们手拉着手离开她的视线。她把蒲扇放在宋迟坐过的小板凳上，杵着拐杖站起来缓缓走到门口去，把那半块红砖往一旁慢慢地推，直到它落到旁边的草丛里。

然后她把那颗红果儿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丝甜。

“老咯——”她拉长了调调，又叹了口气，她已经咬不动山楂了。

她望着西下的夕阳，有一群燕雀叽喳笑闹着从树梢上掠过，披着一身艳红的霞衣，是要归巢。

她算算，陆风眠今年应当是七岁，宋迟就是六岁了。

而她，她几岁了？

柳婆婆有些茫然，鸡群在后头咕咕乱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只毛色鲜艳的公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瞪着眼睛看她。

那颗红艳艳的山楂落到地上去滚了一圈尘土，鸡群围过来好奇地啄上两嘴，又三三两两散开了。

太阳落到山的那头去，四野皆暗，她站在那里，影子也被黑夜吞没。

宋迟拉着陆风眠的手，乖乖和他道别。

“明天见呀。”小姑娘挥着小手，甜甜地和他道别，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攥着那串顶尖少了一颗的糖葫芦。

“明天见。”他于是回应着，把自己藏进浓浓的黑夜里，悄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