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小路那头是故乡（1/1）

梦中又见还乡路，已把他乡当作故乡的一部分。故乡让我找到小路，小路带我回到故乡。

我的故乡，不是成都，也不在泸州，那城市只是我工作、谋生的寄居之处。离开那座小城，向东20余公里的一个乡间小镇，绿荫深处，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弯弯曲曲走进去，踏在青石板上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我的家，一幢农舍般的老屋。那里有我祖先耕种过的土地，有亲人手植的桂圆树，如今已林木森森，宛如华盖，那里才能算是我的故乡。

我曾沿着小路骑车到小镇喝茶，看书，我曾沿着小路去江边买新鲜的鱼儿。清晨走在小路上，呼吸着带着露珠味儿的清新空气，傍晚的小路静悄悄，夕阳洒落一地，听渔舟唱晚，看潮起潮落。我的那本《水性阳花》，就在那小路边的老屋里批删、定稿、写后记。写得累了，扔下笔，径直来到小路上，换换脑子，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真好。

小路，每一个早晨，都是新的一天。霞光一点一点把它照亮，小路一点一点伸向远方，从熟悉走向陌生，从脚下铺到天边。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踏着这小路，告别故乡的老屋。我走出了那片天地，来到了澳大利亚，一个叫做墨尔本的城市。

走在墨尔本的街道上，我的脚步似乎没有离开过小路，好像一直朝前走，最终仍然会踏上那条故乡的路。傍晚的夕阳在西边坠落，我知道它正照在我的小路上，小路仍然静静地，无声地舒展着，等候我归来的脚音。晚霞、树林、小路和我，一段美好的时光，一组令人心醉的山水人物画。

墨尔本市内有风光迷人、颇具气派的大道，如圣·科塔大道，夹道是高大的梧桐树，街心有电车，两旁是车水马龙的车道，川流不息的车辆，夜间更是流光溢彩。路边有美丽的苗圃花园，整洁美观，可以与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媲美。我去过几次，都是以观光的心情，欣赏的目光，过客的心思匆匆走过，感觉是飘浮而恍惚。大街上有人东游西荡，有人步履匆匆，有的在街边树下闲坐，也有嘻嘻哈哈擦身而去的年轻人，孤独的背囊客和骑自行车的运动者。对我，对他们，对所有人来说，大路都不属于自己。

我们都来自一条小路，只有沿着小路才能走回家。白天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每个人都找得回家，找得到自己的归宿。哪怕是一个乞丐，一个流浪汉，心中也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路。

人生是无数条小路铺陈出来的，那些小街小巷，土路，窄路，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路，延伸着我们生命的轨迹，留下无数美好的记忆，有苦有乐，有风也有雨，从儿童到老年，从青年到白头。一生中不能没有在大街大道穿行的经历，也不能永远在大道上奔驰往返。我宁愿在小路上独自行走，边走边思考，小路更能让我想像世界，也让我有脚踏实地的充实。与大道相比，小路的风景充满人生趣味，既不华丽，也不张扬。慢慢地走，仔细地品，回首再望，宛然一道独特的景致。一条五味杂陈，充满人生沉杂的小路，足以成为在晚风中回忆的慰藉。

我喜欢墨尔本的小路，虽然我常迷失于其间，也因为一时的迷失，偶尔之中发现了藏而不露的幽境。我走过吉朗海边的一条深巷，石板铺成的窄路，是吉朗最早的老街。深处有一道青石墙，红色的大门，我惊讶一幢旧建筑的古典气派，更想不到会隐藏在这小巷的深处。这是我认识的一位澳洲老人的故居，不但家庭住过，还在里边设过家酿葡萄酒厂，改作过咖啡屋。厚重的石墙和泛着锈色的铜环，保存完好的内部结构，是难得一见的澳洲古董老屋。我在这里喝到老人自酿的红酒，同时也品尝了一杯味道极为香浓纯正的咖啡。

我曾在一个边远的小镇，独自徘徊在仅有的几条小路上，看见一幢乡村别墅内，飘扬着一面中国国旗。一时好奇，决定按响门铃。开门的老太太笑盈盈地迎我进屋。原来她有一半中国血统，外表上看就是地道的西人，她的那份亲热劲，显然是把我当成老乡了。

漫步在墨尔本形形色色的小路，可以触摸到澳洲人实实在在的生活。如果一天的工作不算很累，我喜欢在傍晚时分，沿着小区附近的巷道，漫无目的自由散步。没有街市的人流，也没有商业的花哨展示。迎面吹来的风，一天天凉了起来，树叶随意洒落，飘零一地的金黄。一切都那么不知不觉地，悠悠地顺其自然。偶尔有骑车的小男孩，和静静打理花园的退休老人，有推着婴儿车迎面而来的主妇，亲切地互道一声：嗨。脸上溢出平静的微笑，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和谐。我们互不相识，却又像老熟人，老邻居，彼此信任，和睦相处。

转眼已到秋天，脚下的小路渐渐变黄，空荡、寂寞。我开始计算归期。好像已经离开故乡很久了，忽然有了想家的冲动。昨晚翻看旧照片，一眼瞥见了那片绿色，和掩映在绿色中的小路，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乡思撩人，往事如梦。

原来，漂泊者心中，小路的那一头系着的，是自己的故乡……

2007年4月Melbour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