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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第二编:承(1/7)
四
阿贞到升了初中二年级,虚岁都十三岁了,还一点也没有发育:胸口煞平,肋骨根根可数;屁股削尖,上下一样粗细。高度倒早已超过了她娘,足有一米六十二、三。大暑天,依然上身赤膊,下身一条花短裤,前房间走到后房间,后房间开了门走到弄堂里,一点也无所谓。那个曾与她打过一架的胖小子,名叫阿福的,后来偏偏搬到了阿贞家的楼上,因为记着那次脸上开花之仇,常要笑话她,还教唆着自己的弟弟唱:
“冬瓜皮,西瓜皮,小姑娘赤膊老面皮!”
惹恼了阿贞,她便一把撸下脚上的木拖板扔过去,后面紧跟着依然瘦骨伶仃的曾义,摆开战斗一场的架式,把那些挑衅者吓退。
公元1958年的夏天,上海大热。气象报告连续十几天的38摄氏度,柏油马路都被烊得像牛皮糖,踏上去软冬冬的。好不容易太阳西沉,那马路上的热气却一阵阵泛出来,自来水泼上去会直冒白气。市中心一排排挤得紧紧的低矮住房,此刻成了一格一格的蒸笼,永安弄里的人家,几乎统统被逼到了弄堂里和马路上。街沿上东一张竹榻,西一铺躺椅,兼之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板凳竹凳方凳长条凳,载着一个个摇着蒲扇的男女老少,组成了一个绝对平等地挣扎于同等高温之中的上海滩共和世界。许多人家的晚饭桌,摆到大街上,正规些的,上面搁了炒鸡毛莱、霉干菜炖肉、红烧带鱼、冬瓜杨之类的,一家人围坐着聚餐;马虎点也自由点的,则是人手一海碗开水淘冷饭,上面铺上一堆咸菜毛豆炒辣椒臭豆腐干,走到哪里坐到哪里吃到哪里。天黑下来,水泥地凉下来,一领草席铺下来,就这么睡了。一觉到天亮,重又各就各位地去建设那举世闻名的大上海。
夏夜的天地属于孩子。尽管阿贞娘管阿贞管得很紧,总是拖住她要她呆在家里做手工贴补家用,但实在太热,当娘的也放一码,由她去外面乘一歇风凉。不过有任务:要她管好两个弟弟,一个是读小学高年级的阿义,一个是三岁多点的阿德。那阿义如今已成永安弄内的孩子头,喜好打架,几次把比他壮实的中学生打得头破血流,害得灵芝赔了好几次医药费。阿德是曾君伊入狱后半年生下来的,小时候就患软骨病,腿有点罗圈,智力似乎也不及阿贞阿义,两只眼睛老是木瞪瞪地。灵芝自己心中有数,怀他的时候正是心力交瘁几近精神崩溃的时期,胎儿哪能不受影响?对这个孩子,她特别地爱怜。
阿贞常常赤着膊抱着小弟弟,拖了木拖板到弄堂里去玩。那年永安弄房子大修,搭了脚手架,阿贞就拾根稻草绳,两头拴在粗毛竹上,做成一付秋千,叫阿德坐上去,两手抓牢绳子,推着荡来荡去。有一次不知是阿德没抓牢还是她用力过猛了,阿德一个仰天摔到了那花岗岩铺就的台硌路上。阿贞扑上去抱起弟弟,只见弟弟两眼张得老大,嘴里却吐着白沫,手脚一下一下地抽动。她顿时吓呆了。正巧阿福娘出门倒垃圾,见了这场面,扔了畚箕就赶过来,一把将阿德抱过,伸出一根粗粗壮壮的手指,狠命地朝他人中掐了下去。阿德“哇”地一叫,抽筋立即止住,眼珠子也开始转动起来。阿福娘这才松了口气,一边用那只大蒲扇般的肉手使劲揉阿德的后脑勺,一边骂起阿贞来:
“疯!我叫你疯!这么大一个小姑娘,赤了膊带着弟弟满弄堂乱跑,也不怕难为情!”
阿贞本来倒有点感激她,听这么一骂却不服帖了:
“你们阿福比我大,也赤膊!”
“啊哟我的妈呀!”阿福娘大笑,“还有道理呢!”
她扳过阿贞,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硬是看了还摸了摸阿贞的胸脯,然后摇着头:“怪不得,连个影子也没有!再下去要变雌婆雄了!亏你娘还是当护士出身的呢!连这个都不关心!”
阿福娘倒了垃圾就去找灵芝,并且指点这护校毕业生一个民间土方。不多久,阿贞便得到了特殊照顾:灵芝特为她熬了满满一砂锅的牛鞭膏,让她每天早晚吃一调羹。因为放了不少糖,这韧吊吊的冻膏味道不错,阿贞常常在自己吃时分给两个弟弟一人一口,所以一砂锅东西没几天就吃完,而平板板的胸脯却依然毫无起色。
曾君伊这年冬天死于监狱。灵芝接到病危通知赶到医院,伏在他那喃喃动着的嘴唇旁,只听得他在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灵芝一听自己马上就先人事不省昏了过去,待到醒过来再看,曾君伊却已咽了气了,没留下一纸或一句遗言。人的一生也真是难以预料,堂堂一个医科大学优等生,最后落到这般下场。因为是服刑期间病死,很不光彩,又怕影响孩子情绪乃至前途,所以灵芝没敢发丧,连黑纱也不佩戴,跟谁也不说,悄悄捧了骨灰盒找了个坟地埋掉拉倒。几年之后,看阿贞已长大成人,才下了决心,择了个机会,很小心地告诉她。不料那阿贞眼皮也不抬一抬地说:“我早知道了。看到过那骨灰寄存证。这几年学校里填登记表,我一直就填报他已死亡,要不然不就是欺骗组织了?”
阿贞的不动声色,完全像她爹。
灵芝摘了“君伊诊所”牌子后,居委会曾要介绍她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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