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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这里长大的人,只能从这表面的繁荣里看到荒弃与哀伤。三十年来,波澜不惊的江面下是暗潮涌动。瓜分、迁徙、动荡、打斗,几百户人家的土坯房被推倒,倒地的屋梁上有雏燕在哀号。那些祖宗们种的老树,最老的也有上百年了,被砍倒、肢解,是某户人家仅有的财产,他们拖着它,带到远方建造房屋,或是另作他途。哭声一路随着船桨的划动被带到远方。不是停止,是带出视野和耳膜,渐行渐远。这些记忆,线一样牵住,割不断的。
现在,小岛上是新的景象。有一座***教堂、一家小超市、一家按四星级标准建造的宾馆。堤坝上还特意保留一些土砖材料的老宅,老宅里的农具,猪圈和墙上的蜂窝还保留着。主人仿佛刚刚外出,片刻即归,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个假象,他们被永远地外出,永远地不得归来。江边停靠着几艘豪华游艇。游客们会坐着它沿岛周游。站在游艇上拍照,吹江风,很惬意。
三十年荒芜变成胜地。
荒芜是我们的,我们伶仃地失散在全国各地。胜地是他们的,他们来歇息他们的灵魂。他们看不到这胜地内里的荒芜。全然不知。
春节前夕,我陪慕名而来的外地朋友,去观赏岛上数以千计的白鹭。我们一行跟着人流上了去空心洲的渡船。在甲板的另一侧,有几个男人站在船头抽烟。他们四十岁左右,穿得不特别招眼,但还算体面,符合潮流。这些人,很容易辨认。他们肯定是这片土地孕育养大送出去的一代人。这些人就像一座座桥梁,连接着城市和乡村。他们可以在桥的这端,也可以在那端,两端都能通行自如的人,身上带着被磨砺后的粗糙矜持,很容易辨认。很悠闲的身姿显示,他们肯定也是来老家看看的。
他们的谈话,围绕价格和数量。五金、电缆,这些相关的买卖。一群生意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建新。身形没变,上身微微有点佝,正是这一点,当年他从那一群伙计中间被区别开来,现在同样如此。臂膀结实,比往年更结实。可是当年他的结实就是印证他的软弱和木讷,越结实我就失望,越结实越觉得他不该——不该那样顺从、无知和被动。
江面上的风很大,他的头发,那微微卷曲的黑发,被吹到眼睛上,他晃一下头,使其回到原位。他的脸色平和、淡然,显然不是一直依赖于体力糊口的一类人。
是的,不错。他说。他正听到一句什么话,附和一声,声音坚定、有力,彬彬有礼。这不是一个怯懦的老好人,完全不是了。
堤岸的树木在渐渐向渡船靠拢,先是一大片芦苇滩,随后是柳树、水杉以及梧桐,未及规划的杂树林,形成一个自然成长的态势。落日的余晖被最高的一株梧桐遮挡,漏下来的些许洒在这些交谈的人脸上,温馨安详。
船快要靠岸的时候,建新看了我们一眼。我们这些站在甲板上东张西望的人,显然不属于这块土地。很容易引起人们注目。他有一双热烈的眼睛,闪出一丝好奇,但也含着戒备,停留片刻,礼貌地让开。并不亲切。就是那一眼,我清楚他并没有认出这群人中的我。
他的热烈和壮实保持住了,许多年之后仍在,其他的,性格的怯懦、木讷,毫无主见的脾性,容易泄气,这些都被掩藏了,或者说,其实从来不是如此。记忆并不那么牢靠,记忆开始动摇。这一次偶遇,过去的某些片断开始消散了。
从那时起,他正式脱离了我,背弃了我的失望以及我的鄙视,也背弃了那顽固的温情。跟空心洲许多失去土地的年轻人一样,他们进了城,做着买卖。买卖不会大到哪里去,但也不算落魄,这就是他给我的印象。船靠岸时,他还要和船老板寒暄几句,看得出船老板跟他很熟。他侧身停在船头右侧,让船舱里的人通过。对经过的我们,再次有分寸地微微注目,然后有礼貌地转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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