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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离开了故乡。送了点烟酒给村长,把身份证的出生年份提前了两年。我像扔掉破衣裳一样带着永不回归的决心出了门,一出门就把故乡甩在了脑后。庄稼地、父母之间的战争,再就是那帮不怎么谈得来的朋友们,没有一样我真心留恋。谁也没有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永不回归的命运。我没有选择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既然我天生就跟你们不一样,我就会不一样到底。我选择的是从前闻所未闻的小城市,干的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工作——保险推销员。
我几乎是恶狠狠地甩掉了方言,改说普通话。普通话,过滤掉了方言里的粗鄙和生硬,使人获得来路不明的神秘感。普通话里也没有非用不可的俚语和脏字,这些都对人的形象有提升作用。不过,十多年来,我还没有学会用普通话数阿拉伯数字,一涉及数字,我会立刻改用方言,才能保证速度均匀,不结巴,不出错。十年后,即使梦见童年和家乡,也能用普通话跟乡亲们打招呼了。不过,光改掉方言并不顶事,我还是稀里糊涂,自动地、无声地听从他人对我们的划分,你自己乐不乐意不起作用。那些跟你素不相识的人,那些长着慧眼的人,会自动把和你一样来处的人划分在一起,你在内心究竟想逃多远,都没有用。
我进城的第一个住处是条小巷,我们总能找到破敞的、聚集着同样贫穷者的房子。巷子深处的一排排房子结构陈旧,年代久远,被它的主人们弃置不用。外墙内壁和走廊都钉着、悬着许多电线,粗细不一,上面爬满了油污和积垢,正是懒得打理和修饰,它才会被大大方方地廉价出租。房子的内部,用简易板隔成一个个五平方米大小的小笼子。和我挤居在这些笼子里的有卖菜的、修鞋的、送水的、修自行车的,他们每天一大清早就像芝麻一样洒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到了晚上,又魔术般地集中在一起,到处充斥着粗陋衣衫和粗暴性情的忙乱和喧嚷。
夜深人静之时,这房子的漏洞才真正显现出来。东家打喷嚏的声响、西家的锅铲在锅里的搅拌声,孩子的欢闹、大人的呵斥声,搅和在一起,毫无隐私可言。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苏丹红”的真正恶意,我租的院子里墙边就堆放着许多“苏丹红”,因为这个美丽的名字我记住了它。他们有他们的理论:这些城里人,他们太挑肥拣瘦,还不识货,光顾着好看。豆腐不白不吃、辣椒不红不买,他们净喜欢华而不实。卖纯净水的房子里到处堆满了空桶,白天他四处兜售的就是头天晚上的水。在水龙头上插根管子,把两块钱一吨的自来水灌进桶里,一桶卖六块钱。我经常经过他的门时,心里都警告自己:
再有钱,也不喝桶装水。
修鞋的也有自己的看法:
要是搞到钱,到商场的
电梯口租个摊位,我修一双鞋就不是一块钱,是十块钱了。
我们住的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电压不稳,虽然每间房子里的灯泡黯淡无光,不过还是经常断电,有时一断就是整整一个晚上。只要电一断,房东就会叉着腰出现在巷子里,昂着头大声地训斥:
叫你们不要用热得快,受罪的还是你们自己吧。
所有用过热得快的人,都坐在静静的黑暗里,装着睡着了似的露出无声的调皮的笑。
那时候,食品安全问题还没像现在这么泛滥,但我们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身处那个漩涡之中,那是一种不停地恶性旋转的漩涡,单个的力量根本不能从这个风暴眼里逃开。我知道这些不好,但我觉得这与我无关。我很庆幸知道许多真相,庆幸认识他们,所以免于像其他人那样被骗。我当然不会吃加了苏丹红的东西,他们不会卖这个给我,我是他们的朋友。后来我才明白,欺骗是一个连环套,你纵容的是上一个,下一个就有可能置你自己于死地。
比起城里人,他们是开放的。除了他们的营生,我对他们其他方面也有足够的了解。我知道那位在小区里种花木的师傅唯一的儿子得了脑癌,正在医院等死。他每天看到我们下班,都会露出温和而凄苦的笑,他的头发没有因为风吹日晒而枯槁,却因为担忧儿子而雪白,他挂着那苦涩的笑等着儿子的死讯。经过我身边时,他那无能为力的微微摆动的手臂使我一再嗅到死亡的气息。还有一位搬煤气罐的师傅,他身上有一种难以容忍的怪味,在几丈开外我就能闻出是他来了。然而他对此毫不在意,那么多的鄙视和嘲笑并没有使他的笑容少一些,听说我买了一件一百块的裙子,他慈爱地说:
就是要穿好的,年轻时就要穿好看一些。
我穿到身上转给他看,他笑眯眯地点点头:
二子啊,你比城里姑娘还俊!
那样的慈爱,我的父亲都没有表达过。
他仅有的一双皮鞋因为爬楼过多,肩上的担子过重,数次打掌,换了鞋头。十年过去了,我的耳边仍然能回响他沉重的、沉重的一步步向楼上去的脚步声。这么说吧,如果他杀了人,我是法官,也不见得有勇气判处他死刑。
我不怕粗鲁和嗓门大的人。后来巷子里又搬来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开晚班。经常白天血红着眼睛从车里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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