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宣传画（三）（1/1）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唐阿姨用干抹布擦着洗好的餐盘，“我妈妈忽然感觉不舒服，开始恶心、呕吐。”

“我带她去医院检查，本以为就是简单的胃炎什么的，但没想到，居然是胃癌晚期。当时我简直是两眼一黑，从没想过这种事会落在我们家的头上。妈妈倒是平和，从她脸上看不出害怕和沮丧，反倒是她安慰着我，说没事的，治得好也好，治不好也罢。”

“可我不想就这么放任妈妈不管，我觉得只要尽我的努力，我多努力一分，妈妈就多有一分希望。我开始查阅各种各样的报道，查各种治愈的先例。然后去看关于胃癌的各种论著，甚至妄想自己可以研究出关于治疗胃癌的新方法。”

“但全世界的医生都没找到更好的疗法，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办法呢？然后我开始寄希望于医院与医生，带着母亲转过很多医院，最终来到了这里，咱们市公认最好的医院。可母亲并没有因为转院而好转，反而恶化了。”

“医生很委婉地说可以不考虑手术治疗了，让我好好陪伴妈妈。但我当时就是不信，我就觉得妈妈可以好起来。我又开始四处寻找有关治疗的报道和文章，现在想想，当时可能是用所谓的希望来麻痹绝望的自己吧。”

“妈妈当时就倚在病床上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和我说说话，但是看我一直埋头查资料，也就没有开口。我现在每天都在后悔，如果我当时和她多说说话，该多好啊！”

“渐渐地，妈妈的情况越来越糟，吃什么吐什么，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还常常陷入昏睡之中。但那时，我还是在疯狂地寻找着治疗方法，甚至奢望能从天上掉下一本天书，来帮我治好妈妈。”

“有一天下午，妈妈突然醒了过来，而且精神很好，可以倚着床后的墙坐起来了。许多天没有进食的她忽然说想吃番茄炒蛋，我当时高兴坏了。一个胃癌晚期的病人，居然愿意吃饭了。我以为是我看的那些报道，按照那些报道做的事情起了作用，于是我更有动力了，更加认真地搜集那些方法。妈妈好起来后，番茄炒蛋岂不是想吃就能吃？”

“可其实好转只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妈妈已经再次陷入了昏迷。我扔下手里的一切，跑到医院的食堂里，很不巧，那一天食堂并没有番茄炒蛋。我跑到街上，那时候医院附近根本没有餐馆。我不知道跑了几公里，才终于找到一家小店，买了一份番茄炒蛋。可等我赶回来时，妈妈已经吃不到了，她已经走了。”

“我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护士们说，妈妈最后说，家里的衣柜里有几件她织好的毛坎肩，她说我胃也不好，要记得穿。”

“看，就是我现在穿的这一件。”

“我那时才意识到，一份番茄炒蛋，竟然这么难买到。时日不多的病人，你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你的，等到他们想吃的时候，你再去远处买，再去回家做，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不让我的遗憾再发生在别的家属身上，我开了这间厨房。我希望他们的家人想吃什么菜时，立刻就能吃到。我希望他们的家人想在尝尝自己亲人的手艺时，随时就能如愿。”

唐阿姨摘下袖套，用袖子蘸着眼泪：“可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妈妈，没有让她在临终前，吃到她想吃的菜……她自从住院以来，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宁可自己受罪，也不想打扰我，总让我回家歇着，说她自己不用人照顾。可就是在最后时刻，她想吃一口番茄炒蛋，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我没能满足她，让她带着遗憾走了……”

唐阿姨的一番话引起了太多的共鸣，小小的厨房内登时充满了叹息声与啜泣声。但在叹息和哭泣中，他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一时间，叹息声、啜泣声、切菜声、翻炒声混杂在一起，谱出一首人间最平凡而又最凄婉的歌谣。

唐阿姨自知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叹道：“都怪我这张破嘴，提这些干什么！大家接着做饭吧，都会好起来的。”

灶台处翻炒的声音渐渐静下，厨房内弥漫着酸甜的气息，让人食欲大增。

厨师端来了一盘番茄炒蛋，对唐阿姨说道：“没人来买菜了吗？这是最后一锅出的番茄炒蛋，你还没吃饭吧？吃这个吧。”

唐阿姨看到番茄炒蛋，立刻用手挡住鼻子，另一只手不停摆动着：“我不吃，你分给大家吧，给他们添一道菜。”

番茄炒蛋色泽鲜艳，番茄红似火，鸡蛋灿如金，再配上细腻的酸甜气味，可谓色香味俱全。但唐阿姨的表现，仿佛看到了难以下咽、令人作呕的腐败物。这种生理上的反应其实是内心深处恐惧与逃避的外化。

林绘看着唐阿姨对番茄炒蛋的巨大反应，知道唐阿姨还是没有放下自己的心结。

刚刚收拾完厨房，唐阿姨没有闲下来休息。她在抽屉里翻着，找到了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硬纸板，坐在小板凳上写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