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长（二）（1/1）

次日早朝后，薛甯大将军退居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都城。

朝堂里的大臣们无一不知，大将军并非真心追求闲适，更不是只想安逸的做个侯爷，而是在给他的儿子们让路，意在让皇上不要再揪着薛霆钧不放。大臣们私下谈论中都说，既已给了薛霆钧骑都尉的官职，那就让他借着这个职好生锻炼一番，即使此前再混，到底也能学成点东西，不至于荒废一生。

纪郁芷也知晓了此事。

婚假结束后，薛霆钧特意安排府中下人常带夫人出去透风，但为了保着”病弱“的标签，只让他去离家不远处的芳菲山。无人教他酿酒，纪郁芷便自己赏花、看蝴蝶，在山坡上上下下，看看街上的人走走停停，也觉得无比满足。

他是在下了山后听到了此事，回府的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说，薛小侯爷这是要熬出头了，要有个好前程了。但他却想，薛霆钧会有负担吧，会觉得不公吧，他的父亲如今老当益壮，本不应如此早就退居的，君臣间的信任，连一丝没有实质的质疑都容不下吗？

想到这里，他记起昨晚入睡前，薛霆钧没有像往日那样逗得他面红耳赤，他听着背后薛霆钧的呼吸声，苦闷而沉重，是的吧，薛霆钧也并不好受。

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既然薛霆钧如此难过，自己名义上也是他的妻子，该安慰他的。

入了府门，纪郁芷直奔书房，看见薛霆钧手里拿着一本策论，面容严肃，他便更加觉得薛霆钧需要安慰：“夫君，我都听说了，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大将军虽然做了让步，可是军权还在薛家手里，你也得以有出头的机会，有机会就会有转机的，都会好起来的。”

“好，都听夫人的，都会好起来的，为夫今后肯定好好办差，不给夫人丢脸。”薛霆钧听见“夫君”二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虽说他夫人答应过他平日里称呼“夫君”，实际上不到哄他的时候没说过一回，这一开口就称呼夫君，小夫人这是宽他的心呢。那也不得不说，小夫人这番话倒是没说错，聪明着呢。

可是一连三日过去，薛霆钧的羽林军仍然没接到任何差事，即使在春日，各事各业开始繁忙，朝廷里因着用人的事都要抢起来了，皇帝也没提羽林军的事。

历史的阴影好似烙印一般刻在崇文帝心头，那块名为忌惮的石碑压着这个朝廷的将来，压着不知多少人的前程。

薛甯在府门内等待着，沉思着，连夜阴雨好似浇在他的心上。屋后的笋顶破了土长起来了，屋檐下的蛛网湿透，不堪重负，在雷声隆隆中断的彻底。

来都城的这一遭让他寒了心，他进宫面圣说准备回北原时，崇文帝面上笑眯眯的让他留下好生游玩几日，他当然已经没这个心思，皇帝面上的笑意多几分，他的心里就痛上几分。

启程回北原的前夜，他再次将薛霆钧叫到书房，父子二人畅谈至深夜。

薛霆钧回到寝房时，双眉压低，疲态但掩不住凶狠。

“愚忠从来不是至纯真理，只是父亲老了，也真的无力参与进这僵化的时局里，我搅不起什么风浪来了，父亲把机会留给你，我们蒋家为这忠义二字蛰伏了这么些年，如今看来并无效用，我说这些，是告诉你，必要时，你要大胆些。”

大胆些。

是该大胆些，他早就觉得这江山不是江山，朝廷不是朝廷，君与臣，也本不该如此。

纪郁芷像是已然入睡，他洗漱时动作放的很轻，但坐在床上时，纪郁芷转过了身面对他。

纪郁芷没睡着，这几日皇帝的人事安排他也清楚，他知道薛霆钧和薛甯大将军都不会舒心，今夜父子夜谈，话题更不会轻松，他有意等薛霆钧回来。

“夫君…”他使出惯用的伎俩，接着想问大将军都说了什么，但发觉他们之间还没有这种程度的信任，便趁着黑夜无光，抱了抱薛霆钧。

抱的力度很轻，但薛霆钧在这个拥抱下逐渐平复了心情，他回抱着纪郁芷，抚了抚后背：“没事的，我们睡觉，明早还要送父亲回北原。”

薛霆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后背，他却睡不着，心里乱的很。

他因为对外称病，不得不闷在家里，然他父亲纪耘万万不会放任他真的“卧榻养病”，该教的都教，该读的都读，该考的更要考，经书、史书、策论、律法，他都懂一些。他既不能出门与外人说话交流，那便钻研时局，思量人心。他常与父亲观天下局势变动，此前只觉这朝廷僵化非常，好似偌大的器物，外表庞大光鲜，内里运营的齿轮却老旧，有些大的动作就要吱吱作响，他认为这是由于现今重用的人都已年老，却因着多年君臣情谊不能贸然辞退，可从薛家一事来看，天家吸取先帝教训记下的“制衡”一词，却在当朝被过度反应，各大家族的后嗣人才不能被吸纳，即使换人又能换谁呢？每年科举，寒门能出多少贵子呢？当朝皇上忌惮，那么各大家族的后代便真的要荒废一生吗？薛霆钧如今这样，他自己又未尝不是呢？

做个几十年丞相的父亲教他忠君，真的完全正确吗？他很想再问一问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