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会失望吗？（1/3）

金林镇。

镇上这一段建设得比较滞后，所到之处还是建筑拆除过后的满地废墟，一望无际的破砖碎瓦，起了一些新的地基，却迟迟没有盖成高楼。

母女俩坑坑洼洼地走了半天，才走到原来万华漆器厂的位置，站那里举目四望。夕阳斜下，两个长长的身影，漫天彩霞美如画。

罗欣玲笑：“本来觉得，还记得还挺清楚的，可看眼前这一大片工地，反而想不起原来什么样了。”

就像走到一个无边的沙漠，四周景色一样，不知方向、不知出路，姜呦呦也说：“连我都觉得好陌生。”

那个男人，妈妈的新丈夫，此时站在一个远远的地方，他识趣地自动回避，给她们两个说话的空间。

刚才进镇的时候，男人问妈妈：“我跟你回去，会不会给你带来不方便？”他很懂小地方的人情世故。妈妈莞尔一笑，“我有什么可怕的？以前是怕呦呦被人……”姜呦呦便立刻接着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想到这里，姜呦呦忍不住朝男人那边望了望，他端端正正地站着，看到她望过去，笑了一下。她回过头来，再看妈妈笑着的眼，看她的皮肤和嫩色的衣服，发福是微微发福了，状态却像年轻了十岁，知道她现在一定很幸福。

姜呦呦突然笑，“我就说，叶总怎么突然爱凑热闹了，一把年纪了还给我惊喜。”

罗欣玲便说：“我怕提前告诉你，影响你工作，这样见面挺好，不用准备。”

她们说话还是很生分，礼貌有余热络不足，这么多年不见，应该需要好几天才能再捂热吧？

有那么一刻，姜呦呦有点后悔，老房子、老厂子都没了，连一波三折的产业园也卖给了别人，妈妈费心为她留的一切，在这几年都化为乌有。

“妈，你失望吗？”

“失望什么呀？”

“我也没成为名校的毕业生，好像还一直败光祖产。”

罗欣玲犹豫了一下。她只停顿一个短促的时间，姜呦呦紧张了，她好怕妈妈真的失望。母女心灵相通，罗欣玲明白她的期待，笑了一下说：“没让你好好过完大学生活，是我的错。”

她最在意和最内疚的是这件事，姜呦呦松了一口气。

罗欣玲掏出手机，找出照片给女儿看，“我在国外也做漆器，不过做得不多。你看，这是我做的漆画，都在我工作的美术馆里挂着。有人看了喜欢，想找我定做，我就让他们联系小周或是你，你们来做。以前小周那边的订单，有一部分是我联系之前的老朋友的，后面的一部分都是这样促成的。”

三幅漂亮的漆画，即使只是看图片而不是实物，也能感受到这些漆画的质感，工笔精刀，浮光温厚，画面含蓄又不失生动。圣诞树，六角凉亭下学漆艺的女孩，万华的厂院，正是周千文交给她的那些绘稿做出的成品，她在做，原来妈妈也在做。

“你看，呦呦，这不就把回忆都留下了吗？”

“还顺便促成了漆器的外销！”

她向妈妈伸大拇指。这是她赞美人常用的动作，一下让两人的生分热乎了些。收回手，又有点不好意思了，继续认真地看漆画。

妈妈的手艺从不输人，她又忍不住赞叹，“圣诞树上做挂饰用的贝壳蚌壳真好看。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很多人嵌彩螺都太艳了，但你就能做得很高级。”

罗欣玲笑盈盈地接受了赞美，说：“改天也让我看看你做的。”

姜呦呦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教她做一件手工或是游戏，也会自己做一遍，然后像她的好朋友一样将成品藏在身后，调皮地说：“来，先让我看看你的。”

她突然为爸爸感到可惜，他因为自己的专制和疑心太重，藏着一堆隐秘娶到了妈妈，但从未得到她完整的、热烈的爱，他步步紧逼压抑她的天性，让她逐步失望透顶。

这女人本来多么可爱！

她曾经甚至怀疑过，连自己的出生，妈妈也是很不情愿的。但她又早已确定了妈妈的爱，只不过和大部分的母女相处不同。

不管在一起也好，分隔天涯两端也好，她们之间心灵相通。在漫漫灰尘的生活里，她是她心里巨大的力量，让她平凡却又强大。

“妈，如果有一天万华搞不下去了，漆器我也做得一塌糊涂，你会失望的吧？”

“只要你好就好。没人必须要成就什么事，也没人有权利责怪你。”

杂乱的路上偶尔也有电瓶车、摩托车仓惶经过，同样在砖砂石块之间艰难穿梭，一步三停。人们看到母女俩总会大喇喇地瞧上几眼，小镇人的目光倒是多年不变。

罗欣玲站在这片荒芜之中，说不出的姿态雍容，她眼神缓缓看向来人，没有敌意，只有温柔的微笑回报。因为旧事已了，无怨无怪，与每个人不过了了，她已经完全不属于这里了。

姜呦呦被她感染，也收起抵抗情绪，她们旁若无人一直站到日落西沉，有时两人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天色暗下来，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