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个螺丝钉（2/2）

珺仍在诉说，“他特别崇拜他的同事，说这个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那个会说英语和西班牙语，他却只读了个破三本，专业也不实用，很自卑。”

姜呦呦懵懵然，“不知道他死前有没有意识，挣扎过没有，是不是很绝望……”

***

小学徒的父母当天晚上就到了，他们都才五十出头，看起来很年轻，只不过遭此一击，这一路像跨过几十年，憔悴不堪。

阿姨见到儿子的尸体一下瘫坐在地，众人刚将她扶到椅子上，又见她手脚突绷得笔直。手忙脚乱地把医生叫来，把人缓缓放平做心肺复苏，她才醒了过来。

“老毛病了。”叔叔突然痛苦地抱住脑袋，掩面哭泣，“儿子也遗传了。”

阿姨突然恸哭，“就不该让他来上海啊，我们在身边，犯病了还能抢救，就不该让他来啊……”

“对不起，要是不让他来上海，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姜呦呦此时终于溃不成军，泪流满面，“他本来在县城里做漆艺做得好好的。”

“呜呜呜……”阿姨的呜咽之声划破长长的过道，声声如血。

两个长辈绝望地捶胸，哭泣，阿姨上气不接下气，叔叔既痛心又担心老婆的身体，安抚她不要激动，再犯一次病他可遭受不住了。

“死者家属？”

医务人员职业性的声音传来，所有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他的身上。接下来他说的流程，怎么开死亡证明以及殡葬服务，死亡，殡葬，这些字眼听起来都如一把刀，一次又一次地扎在亲人身上。

已是深夜，两个长辈筋疲力尽，但迟迟不愿回去。这时叔叔问道：“他们公司的人，一个都没来啊？”

几人两两相视，摇头，园林公司的领导同事一直没有出现。

在自已租住的公寓里猝死，不管怎么操劳都不算工伤，说出来又是心头一刀。

阿姨闭上眼，头仰靠在硬硬的铁质椅背上，她赶他们走，“你们都回去吧，我想跟儿子多待一会儿。”

“我在医院附近给你们定了酒店，要不先去把行李放下，体息一下？”

阿姨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有一句，“你们先回去吧。”

几人互相使了眼色，假装答应要走，然后一起到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静静守着。

“他们真无情啊！”

夏日的夜晚，天很闷热，董珺突然悠悠地说，无情。周千文问她：“你是骂那个园林公司的老板吗？”

“恩，邀请我和小学徒去他们公司的时候，那叫一个热情，现在就翻脸无情。”董珺冷笑，又说，“不过这才是正常反应吧？出了这样的事，能划清界线的肯定都急着划清，还指望什么？就拿我来说，死的要不是小学徒，只是个普通的同事，我也一样冷漠。”

正常……

姜呦呦也说：“是啊。就今天下午，他人在里面躺着，我还想，别说是公寓经理怕让人知道死了人，我也怕万华的客户和学员知道，怕影响不好。你看吧，人都一样，出了事首先想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

她知道这并不“正常”，却是寻常。

“哎……”董珺眼睛又红了，“叔叔阿姨太可怜了，如果不是工伤的话，连赔偿也要不到。”

周千文和姜呦呦异口同声地说：“我可以补偿！”

周千文又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跟他们公司联系上，赔不赔，该办的手续得办，该发的钱得发。”

姜呦呦点头，“没错。我也会尽所能给叔叔阿姨生活费。”

“你们还没走呢……”叔叔阿姨从身后走来，此时他们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步子走得稳当了些。

几个年轻人连忙起身去迎，却因为坐得太久，大腿屁股已经坐麻，脑袋一阵晕眩。他们一边走一边揉脑袋，扶上两位家长。

“刚才急了，也不是怪你们，我家心脏病是遗传，但这么多年儿子也没犯过，我以为他不严重……”阿姨摇了摇头，泪水汩汩糊满全脸，“当初去万华是我让他去的，我听说你那儿工作轻松，不累，后来他非要去什么大公司……”

“这些以后再说吧！”叔叔怕她激动，抚了抚阿姨胸口，“先去休息，你要再倒下，我怎么活……”

叔叔的话被哽在眼泪里，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