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兔子（1/1）

一颗怪异的土豆被摆在铜镜前，土豆上插着4根筷子。

巨大的土豆和纤细的筷子放在一起，显得极其不协调。

再仔细看看。

土豆变成了少女隆起的肚子，那纤细的筷子正是少女瘦弱的四肢。

“我现在还能被称之为‘少女’吗？”

张雨怡看着镜子反射出的，一塌糊涂的自己。

她侧身俯在床榻，似乎能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流动和那颗未成形小心脏的跳动。

最近张雨怡比以往更难入睡了，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开始回忆过去的日子，试图把埋没在记忆角落的故事统统清理出来。

妈妈离家后的第一年，家庭相册的每一张照片都被挖去一个人。结婚照从墙上摘下，放在门后，过了不久结婚照上也被挖去一半，张雨怡望着褐色的背景板，感觉心也被挖去一半。

“宝宝，你听我给你说。”

一双粗糙的大手和细嫩的小手牵在一起。

奶奶带张雨怡去买兔子。

“你妈妈没陪在你身边没关系，你爸爸，你姑姑，你爷爷，还有我，还有很多人，我们都很爱你，所以你不要哭，你和所有人都一样。”

“你要哪个？”

张雨怡指着一只蓝色笼子里的兔子。

“这个。”

张雨怡把兔子抱在怀里，在兔子长长的耳边说。

“我会一直爱你。”

后来，张雨怡不再主动去喂兔子和打扫笼子了，换成奶奶每天从菜市场拉回菜贩子不要的菜喂给兔子，笼子也从家里被移到了院外。

张雨怡有时会将兔子从笼子里拽出来展示给伙伴们看。

“哇你的兔子好胖。”

“可以给我摸一下吗？”

张雨怡将兔子牢牢抱在怀里，她慈爱地看着白色的小身影，早就忘了那句。

“我会一直爱你。”

直到兔子被野狗掀翻笼子当场咬死的那天，张雨怡坐在椅子上痛哭，始终不愿意去看它最后一眼。

十年以后她才明白，那时的恐惧和眼泪不是悲伤，而是愧疚。

也是那个时候她明白。

爱是不能被替代的。

妈妈的爱和奶奶的爱不一样，可是没人能明白。

也没人告诉张雨怡该怎么做。

在上初中以前，所有人都告诉张雨怡。

你妈妈是个混蛋。

那时她恨遍了整个世界。

为什么所有人都拦着她与妈妈见面。

为什么身上的坏毛病都被说成是和妈妈学的。

为什么看到电视里家庭团聚的画面会想要落泪。

在张雨怡逐渐有了自我意识以后。

她开始觉得这一切是正确的。

她称呼妈妈为“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欠张雨怡的，她一辈子都还不完。

可当她怀揣着这样的思想度日以后。

奶奶却突然像忘记了所有一般，劝张雨怡去和妈妈见见面，逢年过节去和她道声“节日快乐”。

张雨怡不理解。

为什么这些人在她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却旁若无人地释怀了一切。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张雨怡始终想不明白。

十七岁那个下雪的夜晚，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妈妈。

她们撑着伞走在雪地里，张雨怡开了口。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走？”

“你爸爸打我，他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是他对我好，买了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给我一个人吃。”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嗯...但是不要相信爱，也不要靠任何人，人都是会变的。”

“为什么这么说？”

“结了婚以后他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买东西都给我吃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

“就这样？”

“嗯。”

“你后悔吗？”

张雨怡没有得到答案，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她翻了翻身，看着土黄色的泥屋子。

又回到二十岁。

张雨怡摸着滚烫隆起的肚子。

“我可能永远都不会说那句话，我的孩子。”

我会一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