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宿命论者（1/3）

在我的印象里，石南是个从不玩乐，从不休息的人，对他来说，唯一的休息方式就是绘画，所以只要一周之内能抽出半天时间到野外画画，他就感到满足了，就可以精力充沛地投入到下一周的紧张劳碌中。那家伙精力过人，也是一般人没法比的。他需要钱，需要奖学金，就不能随便旷课，各方面都得表现好，必要时候还得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一句话，奖学金并不是那么好拿的，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石楠狠下心，把该付的都了，他为自己争得了奖学金，头等，年年如此。

白天上课，晚上又常常出去打工，再想看点什么书，就只好通宵达旦地熬夜了，好在这一切他早就习惯了，对他算不上什么，相反，他认为这种生活很充实，正是他需要的。

在石楠面前，我感到很惭愧，我没有尽力，我本来也可以像他那样“充实”地生活，而不是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只是在他规定的时间里找他，和他待上一会儿，看看他的画。他的画并不算多，我怀疑被他毁掉的不少。他似乎有那种爱好，辛辛苦苦画出来，不知哪天被他发现有问题，一时冲动起来，就给撕了，或烧毁，他说，世界上的名画已经够多的了，像他画的那些玩意儿根本算不上什么，无非是污染环境。

石楠毁起画来如同作画一样狂热，我看他身边留下的那些画都不保险，今天侥幸留下，不知以后哪天就给毁了。我不止一次劝他手下留情，好歹也是个纪念，可是他却反问说：“什么纪念？纪念本人到此一游？你以为这是照片吗？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至少在目前是这样，结果只是一堆学生作品，学生作品就该烧，这样才会有进步。凡是被烧掉的，肯定是不值得保留的，要是它有一丁点保留价值，我也不会烧它，就这么简单，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包括你认为是一时冲动的那些判断。不过，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画出一幅画，把它保留下来，而不是把它烧毁，我并不要求很多，有一幅就够了。”

我觉得石楠缺乏自信，容易自我怀疑。我曾跟他说过，我认为写作很简单，也很容易，随便什么人，只要他受过一定教育，能读能写，只要他能够安下心来读上十本书，就可以写出一本，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只要他有这个决心。石楠听后说绘画大致也是这样，只要到美术学校培训培训，自己下点功夫，也能画出点什么来，好赖可以蒙蒙外行人，但无论画得多么逼真，也不过是个画匠，而非画家，因为画画，画得逼真只是技术上的要求，只是一些技巧，最最基本的东西，可是真正的绘画不能缺少真正的艺术成份，要成为画家，伟大的画家都需要天赋，天才，这些东西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它只降临极少的人。他时常怀疑自己除了一腔热忱什么也没有，没有天赋，艺术家的天份，他怀疑自己是因为错觉，或者头脑发热而走上绘画这条路的，结果越走前景越不明朗，他什么也没画出来，再说，古今中外的大师们的作品早已经把艺术殿堂挂得满满的，大师们已经描绘了一切，他又有什么可画的呢？这种致命的怀疑一直在困扰着他，令他苦恼，迷惘。

有一次我和他出去画画——我们经常在周六下午或周日上午出去，他画画，我拿上本书，可是通常不怎么看，一到野外，我就根本看不下书去，我喜欢到外面去，在太阳底下——那次他说他要画不远处的一棵树，好像进行得很顺利，时间不长，我就看他搁下画笔，坐下来，望着远处跌宕起伏的山峦发起呆来，我过去看。那是一幅色彩艳丽，对比强烈的画，热烈的金黄色、红色构成了燃烧着的巨大的太阳，太阳发出螺旋形的光陷，又如无数条金灿灿的火蛇，在天空中舞荡，下面是青色的远山和绿色的田野，田野上有一棵蓝色的树，那棵树似乎在发光，同时又像玻璃一样透明。

我说那幅画很漂亮，很有梵高的味道。

石楠望着我，有一会似乎在思考，然后低下头嘿嘿干笑两声。

“凡高，凡高的梦幻与现实。凡高在那边。”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大片向日葵。

“也不知中的什么邪，自从我知道凡高以后，看到向日葵感觉特别亲切，就跟看见凡高似的，真不知中了什么邪。”

石楠紧皱眉头，盯着他的画，目光冰冷，仿佛带有仇恨，他动手把画从画架上揭下来。

“怎么，你又要撕？”

“不撕留着它干嘛，回去还得拿着，又占地方，这不过是模仿，这种东西谁都画得出来，你也画得出来，只要看过几幅凡高的画儿，甚至连技巧都用不着。”

“我看你真是中邪了。要是这样，撕了画，画了撕，那你干脆别画了，省得又费颜料又费纸，还费时间。”

“这你就不懂了，不画我撕什么呢？不画我撕的就是一张白纸，但只要我画了，再撕，那意义就不同了，我撕的就是一幅画，尽管只是一幅不值一提的拙劣作品，到底是画，不是白纸。我满怀激情地去画，然后又怀着同样的激情去撕毁它，这其中自有乐趣……天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不是说我在那次展览上搞什么行为艺术吗？算你蒙对了，现在，你不认为现在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