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雪白血红（1/3）

雪白，珠穆朗玛峰。它是世界的最高，一个离天最近的地方。一个离人间喧闹和杂念最远的地方。百千万年的积雪，从天际铺到山顶，从山顶铺到地上，从脚下一直铺到我的眼前，瞬间便进入灵魂，覆盖了我身心和每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雪白的精灵，雪白的世界，没有其他语言可以形容，任何文字都无法复述。当她蓦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直立的身子立刻被定格，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心灵为之震撼。望着她，我忘记了一切，包括我自己的存在，连呼吸和心跳仿佛也停止。寂静、沉默。眼睛闭上，又睁开，直到我确信，已经用瞳孔将她摄入心灵，永远留存在记忆之中。那一刻，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日记上写下的是，1995年8月11日10时16分，在喜马拉雅腹地的曲当藏区，站在海拔5321米的高度，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这座世界第一高峰。

本来计划是一次到拉萨、日喀则、江孜的旅行线路，顺便去“抗英炮台”，实地怀悼我的爷爷，他当年带领国民党的一支部队，在这里作战，留下了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从江孜到定日，再往前走就可抵达珠峰脚下。路很难走，好心的藏胞见我一个女孩，又是单身前往，都劝我不要一意孤行，我坚持要走，出了定日就有些后悔。陡峭的山路盘旋而上，冰雪化成的溪流瀑布沿山而下，不时有水从悬崖跌落，漫过路面，又笔直地撞下山谷。我搭乘的这辆去尼泊尔进货的卡车，司机是位藏胞，他几乎不停地在打方向盘，左一转右一拐，车头猛地栽进迷漫的水雾，又忽然冲进刺目的阳光下。前途未卜，险像环生。前面时而传来翻车的消息。整个途中我的屁股有一半时间是被颠在半空中离开座位。随时一不小心，汽车就滑出国境线，掉进尼泊尔。简直是拿生命开国际玩笑。

阳光、雪山，生命和水，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奇妙地循环，高原的风光古老而又清新。湛蓝的晴空，高远的苍穹，风儿流布着宇宙的讯息。人类可以感觉它但也许永远无法破解。生活在这里的藏民，参透了生与死的平淡与深奥，内心平静得如高原上的湖泊。映照日月，不起波澜。对大自然唯有驯服的虔诚膜拜。当风儿从远远的天边吹来，带着滋润的雪山气息，吹过漫漫的平原和草地，吹过藏野驴的脊背，轻拂起藏羚羊臀部的白色茸毛。雪山的倒影正投放到湖水的眼波里，映衬着漂浮的白色云朵，一个圣洁神奇的境界展现在眼前。像是梦中的幻境，又像是美丽的传说。我终于见证了她的真实存在。我平安地到达并脚踏实地地站立在生命的禁区：世界第三极。

我默默伏下身去，面对着高耸的冰峰。我像藏羚羊和高原牛那样四肢着地，亲吻这片土地。雪山的水流向草原，流向湖泊，流到我的唇边。冰凉的，有一点淡淡的咸味，喝一口就如同喝下那一片天空。解开衣襟，将一块带有体温的长江石掷向湖心。别了，冰山，珠峰，我的雪白。让这块长江石，代表我的女儿身，千万年伴陪在你的身旁。当我没有了，它依然在此守候。

二血红，世界最大的巨石，艾尔斯岩。这是一种怎样的红，一旦进入心底就抹不去忘不掉，再也放不下。从看见它的第一眼，身心便多了一种染色体。它红的耀眼，红的光芒四溅，烫平了空旷的原野，兀自突现在澳大利亚荒凉的中部。它红的苍凉，红的鲜活，红的庄重，红的透彻。

这是一种你无法想像的色彩，没有亲眼见过它，你生命的底色或许便遗下一些缺憾，哪怕你看惯赤橙黄绿青蓝紫。我说不清楚这种红，为什么与众不同，凭直觉我感到它有某些特殊的物质存在。或许我们的肉眼看不见，而外星人凭借这种物质，就能在亿万公里之外的宇宙一眼就看到它。把它作为识别标志，看到它就找到了地球。

日记上这样写道：2006年6月29日早晨6时35分。我跳下车，走过草原，径直朝巨石走去。走过像面粉一样轻，像染料一样红的泥土，迎着红色的艾尔斯巨石。一步一步地向它走去，一种抑制不住崇敬景仰的心情。一缕桔黄色的晨曦，从地平线平射过来。淡白淡蓝的天空下，巨石静静地伏卧在那里，壮观而静美，深厚而安详。当朝霞伴着日出映红了天际，巨石也醒了，突然一下活了起来。我感觉到了它的呼吸。它的活力在内部涌动，它的能量在散发。甚至接触到它的灵性。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间向四面辐射，天地间流散着巨石的气势，我都感觉到了。

我平生最爱一样东西，石头。我和石头有缘。那天早上，我经历了一次小小的险境。当时我走在旅行队伍的最后。走到巨石中部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开小路，冲着大石头奔跑而去。跃过荒草丛生的沙土地，慌不择路地向前跑。那是禁止入内也不许拍照的禁区啊。巨石看着就在眼前，可一跑才知道，相距那么远。忽然脚下一歪，陷进了泥潭之中。会不会是一片沼泽地，我将慢慢地沉没，消失在这里，从此长眠于巨石之畔？我不敢再挣扎，怕愈陷愈深。我试着呼救，没人能听见。谁也看不见我。在那一瞬间，我真正感悟到人是多么渺小，生命如同一个气泡，那样脆弱。存在与消失都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