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埂边走过的人、跟在人后头那条无所事事的小狗……
天黑的时候,我经过万玲珑的家门口。她被摆放在堤岸的斜坡上刚刚搭建的简易棚子里。从家门口到斜坡的杂草被清除掉,开出了一条新路。万玲珑手脚并拢,安安静静地平躺着。脸上盖上了黄表纸,头发露在外头。露在外头的头发上沾满了草灰、泪水和许多只手揉搓的痕迹,梳理过,但不是她生前的样子。
哭她的妈妈已经累了,她和小女儿蜷缩在简易棚子里,头边伏一个、脚边伏一个,她们肩膀抽搐、头发零乱。
更多的亲戚还没有赶来。那些年老的人:外婆、姨妈、舅奶奶。更响亮的哭声还没有响起,消息还在路上。不过,到第三天,一切终会拖泥带水地结束,埋葬。
第三天下大雨,不能下地干活,我母亲出去串门了。我穿上了一件雨衣,也出了家门,找到了万玲珑的坟。在一片连绵的坟堆里,万玲珑是那天的焦点。刚刚从地里翻出来盖在她棺木上的新土以及坟边的纸钱,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新鬼。因为其新,她的坟很高很规则,因为其新,又显得很抢风头。我扫了一下坟堆,在这一大片坟里,她是年纪最轻,长得最漂亮,身体最结实的那一个,旁人比不了的。
我蹲在她的坟头,蹲了一会儿,腿便麻了,我站起来,没多久,腰有点酸,雨虽然停了,可草地和泥巴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里还有迟到的雨点偶尔扫到脸上。一两根比较长一些的青草头,被一阵疾风吹得簌簌作响,那样的响声在我空寂的心里,显得格外扎人、格外刺耳。我无所事事,又蹲了下去。新坟边上有一根麻绳,那是抬棺时落下的吧?我捡起这截麻绳,小心翼翼地沿着它的纹理将它一根线头一根线头地拆开来,最后,将它还原成一堆乱麻,在手心里搓了又搓。那之后,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时间,不在乎雨点,不在乎父母,不在乎过去以及将来。那一刻,就仿佛被刀切开了,过去和未来都切开了,切成独立的一刻。我由着自己一动不动,有三四个小时,我到今天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莫非在等待一声惊雷,那酷似上天正义的宣判将我活活劈死?就在那时,我心里明白,我不仅是一个古怪的人,还是一个有罪的人。新坟不远处一只青蛙,扒拉着眼珠子盯了我片刻,然后踉跄着蹦开了。我没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态,觉得我的灵
魂,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离开了我。再后来我觉得很累,想有个地方躺一躺,可是就地一躺之后,回去怎么得安宁?我小心地绕开积了水的沟,扯下一根树枝,刮掉了裤腿上的泥。我刮泥从来没那么仔细过,仿佛刮泥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仿佛刮掉了泥就刮掉了一切不想要的东西。那天我践踏过坟地的裤脚被刮得比平常还要干净,后来,天黑得再也看不清裤子的颜色了,我才挺了挺背,清了清喉咙,拐上了回家的路。
方玲珑倒不怎么在梦里惊扰我,但是我白天或夜晚清醒的时候总能想起她,想起那个风雨中的坟头,想起在滚滚而来的江面上,她扬起她的衣裳,那时她还没有烦恼,也并不知道自己是他人的榜样。她惯常穿件桃红灯芯绒大褂,脚上的解放鞋帮子比别人的都白,她的臂膀格外粗,每件衣裳都勒得很紧。她扬起湿淋淋的衣裳,发出轻轻的酷似良家妇女的笑声;我记得她走过那条船时的故作镇静的步伐,我记得那黝黑、结实的脸庞,在如画般的麦田里疾走如风。那是她的地盘,她的自信全在这里。如果没有意外,她将在此生儿育女,盖房造屋,喂猪养牛,被儿女养老送终。然而,她十七岁,被定固在此时此刻。
对于她的父母,对于所有认识她的人来说,她的确是死了,江岸上冷不丁响起的她母亲的哭泣声再三为她的死划上确凿的句号。可对我来说,她却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她缺憾的人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头来一回。她受过的罪、淌过的泪,都日渐凄美;她走过的路上不再有鸡鸭畜粪,只有她双腿划过的弧线以及那害羞的节奏时常敲打。
我母亲,从此之后不再拿万玲珑当我的榜样。万玲珑的死,成了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污点——我母亲万万料不到这污点是我给她制造的。大人们还没有想到把账算到我头上,建新作为少数知情者,他的沉默出于震惊还是惶恐,我无法知晓。这件事对我跟他的关系看上去没有影响。有一天下午,建新的几个朋友和我从镇上回来时遇到了,我们一起往回走。闲谈中,他们提到了最近频频发生的自杀事件,他们描述到其中一个姑娘喝农药之后屎尿拉了一地,让来救她的人没法靠近时,我撇了一下嘴,然后从鼻孔里发出了两声哼哼。
即使是两声哼哼,在他们看来也足以代表我的态度了。他们齐刷刷地看了我一眼,意思很明确,他们怎么嚼舌都可以,我这样就不厚道了。
显然,这些知情者,他们想通过我的态度来判断我的良心。我的两声哼哼,使我铁石心肠、玩世不恭的形象更加确凿无疑。
过完年后,建新不再帮他舅舅撑竿,他准备去无锡闯荡一番。他走的时候来跟我告别:
你太小了,他们都说你还太小了,我还不能到你家去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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