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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忆我的童年,经常会提到“世上难见”四个字。“世上难见”概括了她曾经扣在我头上的多顶帽子:愚蠢、糊涂、没用、犟牛。我也对自己匪夷所思的行径充满遗憾,我怀疑我后来变成这个样子——披着始终怀疑自己的自卑的外衣,挂着一副警惕的面孔,在社会上晃悠,跟童年犯错太多以及惩罚太多有关。我尚能清晰记得的惩罚是被扔进了池塘里,池塘里淹死过好几个孩子。我那次犯的过错还真不算大,只不过摔跟头划破了一条裤子。我小的时候,村里每年都要不停地加固堤坝,使原本只是几亩地大小的池塘变成好几丈深,有好几个孩子在池塘边玩耍时,滑进去就再也没能上来,那个池塘后来直接被称为“夺命池”。我母亲一眼瞅见我裤腿上的洞,她三步并作两步朝我冲来。我的双脚先是迅速腾空而起,然后整个身体一歪,扎进水里。因为是歪着进水的,我最后一秒看到的是自己在水面上的一只往空中跷起来的红布鞋和一只张开五指的手,可是,鞋子和手都迅速淹没。我的手抓了几下,没抓到什么东西,身体很快不能自主。那柔软无骨的水,将我带向深处、远处、漩涡中去。没顶之后,我的嘴巴大张,不停地吞水,很快就喘不了气,紧接着我便神志不清。我后来听说,若不是一个蛮子不知轻重,扑下去拉我上来,我早就死了。这件事,那个蛮子的母亲一再提起,她不停地想用此来证明她儿子多么勇敢。可是她每每话音刚落,总有人小声地反驳,以此来证明那恰恰是她的儿子要打光棍的理由:
这种傻事只有傻子才干。
被拖上来的时候,是奶奶帮我换的衣裳。我蜷缩在她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她坐在门口洗从我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她用那个年代老年人特有的悲凉的调子,一遍又一遍悠长地控诉:
毒蛇啊,毒蛇啊!
那声音掩饰不住愤怒又是那么压抑,她既想向全世界控诉却又生怕那两只耳朵听到,那矛盾重重的声音带着无穷的哀怨,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可惜,许多年之后,我才记起这个哀怨的场景,感觉到奶奶那无尽的忍让和软弱里面包含的深切的爱。
我长大后才渐渐体会到下沉时的惊恐。我现在还保留着对下沉的知觉,有时还偶尔会恍若在空中急速坠落,那是不能控制的记忆和感受。
在我被扔进池塘之后不久,我亲眼看到母亲和奶奶因为我而有过一次短兵相接。
有一天,我姨奶奶从山里来我家做客,母亲示意我到奶奶家去玩,耳朵要竖起来听她们在说什么:但是不要插嘴,听到之后来告诉我。
对于母亲分派给我的任务,我向来都自觉自愿执行,渴望超水平完成。我是我母亲的战士。我生来不知为何而战斗,但我明白母亲需要我战斗。当她被爸爸打了之后,她会告诉我们挑拨者是谁。当我们家没钱买米的时候,她会恨恨地告诉我们:
那老货有许多金银首饰不给我们。
我经常不正眼看我的奶奶。她三寸**,头重脚轻。下坡捡柴禾的时候,经常会跌倒在地,呻吟不休。我不愿意看她,我怕她那摇摇欲坠的形象会消耗我的战斗力。
那天,天气很冷,我看见自己嘴里哈出的白汽。我的手指头个个肿得像萝卜,想放到裤袋里都塞不进。太阳惨白惨白地吊在那里,风像刀子一样往我衣领里钻,我在奶奶屋门外足足守了两个多小时。有时能够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有时能听到她们唉声叹气。有时她们声音很低很低,有时有几个词很响亮。没有确凿的收获我不敢回家。时间一久,我失去警惕,把屋檐下的小脚暴露了出来。我奶奶一见我立刻向我招手,我一进去,她就塞给我一块糯米糍粑:
吃了再出去,别给你哥看到。她转过头告诉我的姨奶奶:
有什么好东西都背着这小可怜,这小可怜也是那毒妇的眼中钉。
一块糍粑下肚,我心情甚好,有了回家的渴望。一进门,我母亲迫不及待地问:
她们说什么了?
她说你刀子嘴豆腐心。
还有呢?
她说你干活舍得下
力。
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我母亲狐疑地盯住我的眼睛。显然她不相信这个情报的真实性。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温柔地看着我,给我机会,她的脸上饱含渴望,等着我修正自己。她的期待如此打动人心,我被征服了。我不忍拒绝,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吐露:
她说你懒。
还有呢?
嘴馋。
这浅表的批评显然没有使斗志昂扬的母亲兴奋起来。母亲的脸终于因失望而拉长了。
她说你活该。
活该?活该被你爸打?
这回,我母亲满足了。她说,我早就料到是她指使的。她冷笑两声,挥一下手。像以往一样叫我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我姨奶奶被送上渡船。送她的是小姑妈,她搀扶着我姨奶奶的胳膊,姨奶奶穿着宽大的阔脚裤,阔脚裤下也是一双小脚,每挪一步都让人担心她会跌倒。我奶奶倚靠在门框上目睹她的妹妹离去,她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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