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有之乡（1/3）

迁徙和改变栖息地是人类和自然界许多动物适应环境的基本策略，伴随着人口迁移，便出现了移民，移民者呈现出一种人类学中的混杂状态（Hybridity），通过短暂的家园建构以获得自相矛盾的归宿感。新疆的移民在历史上多为政治、军事性移民，如今以经济性移民为主，多数“自流”入疆，比如20世纪50年代就有许多四川人因为“找工作”来到新疆。移民通常恪守着自己的传统，普遍拒绝融合，甚至在边疆过着内地的时间。然而移民的问题也会随着返乡潮暴露出来，经济收入反馈家乡，所以即便新疆近年发展迅速，但大多数的收益还是流入了内地。

随着族群的迁移，人们在新的地区重新结成群体，重新建构他们的历史，并重新构筑他们民族的形貌。

哈密的吐哈油田基地，便是戈壁滩上一座飞来的城市。冷峻的夜色下，穿过宽阔的红绿灯路口，气势磅礴的大门，就像要“通过重重铁丝网、铁门、隐蔽的机枪阵地的友爱部”。透过它多情的门脸，逐渐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从这个新兴的后勤住宅园区，可以窥见过去单位制度的缩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新疆的第一个沙发主是在油田工作的林，因为共同关注一个NGO而相识，但素未谋面。林发来短信：“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不用担心，我们可以报销。”此刻已是深夜2点40分，到油田的“内招”入住。

所谓的“内招”是一座四星级酒店的副楼。四颗星，不知是向外来者彰显油田的福利，还是内部领导对荣誉的自我意淫？从本质上讲，招待所一般是对内开放、服务的，而星级酒店的宗旨是为顾客提供便利，但如果顾客是相对固定的，所谓便利就失去了评判尺度。我迄今为止住过最夸张的招待所，是在渤海的一个海岛上，招待所门外黑灯瞎火，门内却别有洞天，茅台、伏特加、人头马、波尔多的葡萄酒们将一整面墙堆满。近年来随着市场的调整，招待所的酒店化成了趋势，这个称谓也显得不合时宜了。

关掉房间的空调，凌晨4点钟，热气还没散去，但房间里感觉凉爽适宜，不知道这里的白天会是怎样。

早晨的高温把我唤醒，大自然的M　Call，原来昨晚无意识地关掉了空调，也忘记拉上窗帘，就这样暴露在灼人的阳光下。大脑显然是在向我抗议了，这个不负责任的躯体！

夜晚每隔一个小时便会苏醒一次，起床后又发现无事可做。睡个回笼觉，也没法将时差倒过来。开始考虑是否要将手表的时间做作地回拨两个小时。如果有另一个我的分身，一定在约旦国的某个山洞里，孤独地呼吸着热气，书写一封千年后才有人拆开的信。

旅途中，常常会被未知的危险和其实无关紧要的惊吓侵入脆弱的心灵。想起斯文·赫定在《丝绸之路》中也是每日传来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和留言”。洛克（John　Locke）的《教育片论》认为，如果小孩子长期受到长辈的过度关心，他们会经常无端地为一些稀奇古怪的影像萦绕，使他们在独处的时候胆小如鼠，在整个人生中他们会连自己的影子和黑暗都感到害怕。

要继续吗？如果遇上突发情况怎么办？幸好这个疑问只是一闪而过，比起危险，我显然更加关心自己的体重。

给王师傅打完电话，他的语气闪烁其词，师傅们的计划似乎永远都在变动，或许是因我早已忘记还有托词这样的玩意儿。

日正中天，炽热难耐。

在基地的广场随处乱逛，高温效应让汗水难以生存，广场上的绿荫长廊都似一片热墙。油田的电视台摄制组正在绿荫里拍摄，给油井后方的员工输出瓜果飘香季节的信号，然而最最前线的员工大概连电视信号也接收不到。

基地商场看上去悠然自得，似乎不愁销路，“这里有钱也没地方花”。仅有的零星顾客享受着在偌大的商场带来的购物乐趣。我在一家甘肃餐馆吃了碗并不正宗的浆水面，身上的热气还没有退却的意思。

这样空壳式的建筑群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也许这是一种体制的催眠作用，就像电影《逃出克隆岛》（Island）和《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中描述的那样，它让里面的人觉得那是一种最好的制度，假如有人打破这个梦境，它的副作用便显现出来。

话又说回来，我也是第

三代的油田人，不能只看到油田的弊端，成长环境中也必须承认自己享受了很多特权，比如从卫星电视和派遣海外的员工口中较早地接触世界，从小便欣赏到阿姨们时髦的、与众不同的装扮。但举国建设的移民潮同时打破了传统家族结构，亲戚都在远方，口音南腔北调，让我们成为迷失的一代，缺乏归宿感，与正常生长起来的小孩格格不入，纵然这增加了造就垮掉的诗人和另类艺术家的概率。用绝对的相对主义来看，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

我决定不再等下去。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背着行囊的我一脸沮丧地走出了基地大门。大地重新燃烧了起来，热浪迅速蔓延，顺着背包的金属骨架，巡视着我身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