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堂吉诃德（1/2）

我时常听父亲说他十岁的时候独自爬上火车顶到另一个城市的故事。在我小时候，他经常给我讲《堂吉诃德》，给我念中国的边疆诗和雪莱（Shelley）诗集，带我去看贝纳多·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导演的《末代皇帝》（The　Last　E**eror）。因为出生在玉门关外，在自我意识里，他一直是北方人的后裔。于是满族人的发辫、关外的野马、***的骑兵和站立风雨中的骑士形象杂糅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我在神秘主义的探寻中过完了我的童年，尝到由此地及彼地的最初体验，因为对于一个刚出生几天还不知世界为何物的婴儿来说，除了身体的位移，旅行是毫无意义可言的。

从历史的课本中，我还体会到，所谓芸芸众生，无论是群居，还是独处，都在傲慢与不安中、溺爱和谦卑里摇摆不定，有的王国因为物种引进而兴衰，有的文明因为他族入侵而灭亡。历史总是这样。

日斑在窗台上移动，外面的树叶随风拂动，鼻腔终于充满了血丝。人类的活动总是跟太阳有关，就似瑜伽中的拜日式（Surya　Namaskara），对太阳的礼拜，达到对自然的平衡和和谐。

失眠像个难缠的女人。嗜好自我辩解的我为此罗列了以下理由：时差、高温、空气干燥、日夜颠倒、拘束的环境、紧张的情绪和陌生的兴奋。再或许，失眠只是因为大脑中住了个难缠的裸露女人。

嵬醒后在翻看伊恩·麦克尤恩（Ian　Mc　Ewan）的《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我随手拿起又随即放下，枯涩的翻译让患有阅读障碍的我提不起兴趣，除非有《1Q84》中的Tengo在床边念给我听。“都没时间阅读了”，通常是旅行者们的抱怨之一。

品尝早餐也许是初到一地的必要仪式。在邮电街口的宋记糊锅店，我被迫接受了稀奇古怪的早餐——糊锅，在胡椒鸡汤里混上面筋、麻花、面皮等食材。

人的味蕾是被训练出来的，童年对美味佳肴的最初判断通常来自他人，酸甜苦辣的感官随着时间推移，在百转千回中改变，最后竟可以不知好恶了。天花乱坠的美食攻略，铺天盖地的饮食指南，仿佛并非自己在吃，而是在或听或看，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在穷人的哲学里，由于物质的贫瘠和匮乏，好吃是懒惰和没有出息的体现，不愁吃穿的富人们恐怕也无福消受，惧怕美味和美色的诱惑，并非克己复礼，而是患得患失罢了。

饭后，脑中突然闪现一个面孔，但瞬即化为乌有，是谁呢？意识是脱缰的野马，很难再捕捉回来。纵然游览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脑中还是抹不去刚才偶然掠过的面孔。烈日当头，疲倦就像古老的瘟疫一样，无法驱赶。

西汉酒泉胜迹，已是故地重游了。抬头便见左宗棠的题词“大地醍醐”。新塑的雕像有些大煞风景，骏马上的西征将军竟与“胡虏”有几分相似。

景区的星级评分却比游览本身有趣，国内旅游景区按旅游局的标准分为五级，从A到5A，鳞次栉比。令人颇为意外的是，西汉酒泉胜迹竟然和敦煌莫高窟同为4A景区。更有意思的是厕所也有星级评定，最高为五星级，按国家质检总局的

评定标准，五星级厕所背景音乐的要求为：“背景音乐效果很好，与厕所开放时间一致。”

公园索然无味，便欲前往文殊山石窟，据说始建于北凉时期。文殊山并不在酒泉市区，而是位于张掖市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祁丰藏族自治乡，是一块被夹在酒泉与嘉峪关间的内飞地（Enclave）。

坐上小巴，傲慢的老农霸占了副驾驶位置，车内还有几个表情阴郁的乘客，互不搭理。司机好像并不在乎时间，缓慢地拉动变速器操纵杆，做机械运动。时间是远行的牺牲品，颠簸的路面起伏不平，车厢像塔吉克人的摇篮。

午后的阳光穿过参差不齐的树叶，透过车窗玻璃的介质，见缝插针。太阳的耀斑让人昏昏欲睡，冥想在睡梦中燃烧。顿时想起早上翻到《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的第一页：“我的燃料眼看就要用完了，我得降落。我想找到一块空地，我飞呀飞呀想找一块空地。”金灿灿的麦田里飞来几只神鸟，消失在斑驳陆离的白杨林尽头，车遂转入一片星星点点的彩色花田，路的尾巴是一个迷人的辽阔村庄。

“这不就是我的家乡吗？”原来我又回到了这里。

尚未从幻想的飞行中苏醒，便来到祁连山脚下的祁丰乡，这种毫不知情的短途旅行曾令我一度痴迷。乡镇的街上找不到半点绿荫，几处虚置的农家乐，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帐篷上印着吉祥八宝……大概是“游牧民定居工程”的一隅。

文殊山石窟据称窟龛数目近百，不过那已是过去时了。“**”后窟龛便所剩无几，只有前后两座土山还在。这让我联想到泰国的大城，曾被缅甸入侵，如今倒成了孩子们玩耍的足球场。

远处的祁连山看上去更有意思。路过的几处军营，像是军事禁区。走到火烧般的戈壁滩上，远方隐约浮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