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卷（ZC） 十（1/4）

老仓这个村长当得很不顺心哩。

他早就当村干部，从生产队长民兵连长到革委会副主任到村长，经历的事也算不少了，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自己被村民所轻视的地步。早先的村干部，就是村里的皇上，谁敢拉硬弓，说不给你救济粮就不给，好差事说不派你就不派。现在呢，日子忽啦一下变好了，地呀树呀都在个人手里，谁也求不着了，结果就把村干部也不放在眼里，按说，村干部工资每年到秋下敛其他款时都一齐敛上来，可头年秋天有那么几户硬抗不交，闹得其他人效仿，结果一分钱没敛上来。早先村里有个小铁匠炉啥的，搞责任田时也分巴了，好不容易支撑起个小煤窑，一时还见不到钱，弄得村里想办点啥事那叫难。这一难就难得人心散，老支书闹毛病，民兵连长个人出去挣钱，就剩下治保和妇联两个人，加上自己，硬撑着这个门面。家里老婆子还整天磨叨，谁谁家旅店挣多少钱，谁谁家倒一次棒子挣多少钱，谁谁家拆了旧房要盖新房了。老仓来气，就说：

“我是共产党员，是村干部！我得让群众先富起来。”

老婆子去喂猪，端着泔水瓢说：“你快拉倒吧，你自己个富不起来，稀泥软蛋的，充啥好汉！有能耐你也富一个给大家伙瞧瞧！”

老仓不服气：“我是舍不得放下这摊子，等将来有人换了我，我一定干个样儿出来。”

老婆子叫道：“你别将来，现在就不干，谁愿意干谁干，你回家给我干自己的。”

老仓摇摇头：“那哪成，村里不少事呢！”

老婆子磕几下泔水瓢，喽喽地叫猪来吃，回头说；“哼，没你这村长，公鸡照样打鸣，你快辞了得啦！”

说得老仓心烦，就出家门去转。走在街上，就见村民老五盖新房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燕山这地方的风俗，新房起架上梁时，是要请村里的人来的，越多越好，图个吉利。这里的房子是四梁八柱，典型的传统样式，粗大的柁是躺在地上与柱子接好榫的。起这柁时，一院子人拉绳子，木匠蹬住柱脚，大喊一声，绳子绷紧，巨大的木柁就立在半空，随后木匠登高上梁，一阵斧头响后，柁与柁就连在一起。东家这时候只是备些茶水和香烟，大家或抽或喝，欢欢喜喜地把事就干了。

看人家盖新房，老仓心里挺不是滋味，自家的房子还是文化大革命当中盖的，砖瓦木料都不怎么样，而且房子跨度小，屋里很窄巴，如今讲究宽六米，你想想那屋里会是个啥样？一间顶两间呢！老仓忽然发现自己有点要架不住这种诱惑，但他还算清醒，立即想离开这里。也巧了，迎面过来老五，也就是盖房这家主人。老五比老仓小两岁，早先家里恁穷，七八口人就两床破被，时不时地到邻居家借点粮食下锅。谁成想政策变了以后，他认准一条道，架起锅在街上炸油饼，风里雨里不间断，慢慢就挣出了一个新家业。

老五手里拿着两条烟，见了老仓说：“别走啊，我正要请您呢！来的人多，烟不够抽。”

老仓想起自己兜里的旱烟，心里虚乎乎的，说：“我有事呀，你忙吧。”

老五上前挡住：“不中不中，今天你非去不可。告诉您，我可不像有些人，日子好点就忘了本。别说咱没挣啥钱，就是挣了大钱，也得念共产党好，念你们领导得好。”

老五一番话，说得老仓心里热乎乎的，也就有了去院里和众人一起热闹热闹的心思。

没等往回走，老五的叔伯兄弟老七一脑袋是汗跑来，央求老五说：“五哥，你帮我一把，这回我挣了钱，一定加倍还你，行不行？”

老五皱着眉头，把两条烟使劲往怀里抱抱，生怕被人抓去似的。老五说：

“我，我信不来你！腊月你说倒运青菜能挣钱，结果呢？赔了不是。借我那二百块钱，也不提了。我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者说，我盖房娶儿媳妇正用钱。”

老七被说得红头涨脸，跺着脚说：

“好啦好啦！这人一有钱，就六亲不认了，不就是二百块钱吗？我当房子当地还你。从此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老五看来真担心那二百块钱，就说：“你，你别说那些用不着的，那二百块钱啥时还，你说好了！”

老七嘿嘿一笑，转身就走，说：“啥时还？哼，还个鸡巴，我也没打条子！”

老五受不了这个，张嘴骂道：“王八羔子，我操你祖宗！”

老七拍手：“骂得好！那也是你祖宗，你真能耐了，连你爷都敢操！”

把老五差点气个大翻白，幸好院里出来人把他拉扯进去。一乱乎，老仓又被人们忽视了，他也没了去凑热闹的心思，蔫蔫地走了。走出下湾，上了公路，见老七一个人倚在棵朝阳的树根儿下想什么，看他呆的那个地方，又像是等汽车。老仓走过去，站在老七身边，一声不吭地瞅着他。

这老七是村里有名的嘎人，三十多岁，虽然有老婆孩子，但从来不愿意踏踏实实干活过日子。说悬一点，他家责任田在哪，他至多知道个方位，从来就没怎么去过。他还有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