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百年无改共生死（1/2）

方青黛将棉纱厂出兑后，再不曾回到过这里，怕近乡情怯，怕触景伤情。

如今重回故地，站在棉纱厂的大门前，只剩无言。

方青黛以为自己大约是疯了，竟然会在一座废弃的厂房外听到机械运作的声音。然而当陆霄练推开厂房的大门，她方知一切不是幻觉，而是活生生地存在她眼前。

“大小姐！”

小顺第一个迎到她面前，这孩子长高了不少，俨然已经是一个精壮的青年人。老钱和几个熟面孔的工人紧随其后，都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

“你们……”

方青黛顿时红了眼眶，望着众人说不出话来。

“是陆少爷，”老钱道，“日本人打过来了，我们也想出一份力，是陆少爷重开棉纱厂收留了我们。”

方青黛的视线随着老钱手所指的方向，落在了生产线上的一件件军装。

她诧异望向陆霄练，低声道：

“你怎么没告诉我？”

“局势不好，”陆霄练握住了她的手，平静应道，“不想你跟着担惊受怕。况且这件事要谨慎躲避日本人的耳目，你若知情，怕他们也会对你不利。”

陆霄练用了一个“也”字，方青黛心里猛地一沉。

“所以，”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之前为难过你？”

陆霄练淡然一笑：

“难道你以为，徐玉成刺杀我，真的只是因为我给他妻子的遗体盖了一件衣裳？”

方青黛哑然。

她自认不是愚笨之人，从前商场上的种种人情世故，也能应付自如。但随着与陆霄练越走越近，直至成为了他的妻子，她仿佛不再是一个练达的商人，甚至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闲之感。

陆云纱说得对。

是陆霄练把她保护得太好，让她渐渐忘了世事艰难，人心险恶。

“大小姐，我们不止做衣服呢！”

小顺引着方青黛来到厂房角落的一堆集装箱前，老钱用撬棍撬开其中的一只大木箱。方青黛垂眸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摆放齐整的满满一箱枪支弹药。

“军火！”

她忍不住震惊地惊呼出声，却马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陆霄练。

“是，”小顺满脸骄傲，“这些都是陆少爷准备送去抗日前线的。”

听到这里，方青黛却不再觉得意外了。

她没有看错陆霄练，上海危墙将倾，陆家人原本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远走高飞，但那陆霄练一定会选择留下。东北是他心头的伤，要么守住上海，要么牺牲在上海，这道经年未愈的伤口，才有可能会被抚平。

离开棉纱厂后，陆霄练没有直接去开车。他在厂外的空地停下脚步，直视着方青黛，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青黛，现在你应该猜得到，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方青黛点了点头。

“那，”他叹了一声，“你还打算留在我身边吗？”

方青黛执起他的双手，直勾勾地凝望着他的眼眸：

“你还记得，那天在堂口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我们在兵荒马乱里相爱，每分每秒，都是一生一世。”

“阿霄，”她轻轻抱住陆霄练，在他耳畔道，“我们真的拍一次婚纱照吧。”

万家早已乘船离开上海，万莹曾极力推荐给她的那件婚纱也被一并带走。陆霄练遣人问遍了整个上海，仅在一家尚在营业的影楼找到了一件拍摄用的旧婚纱。他不愿委屈方青黛，原本想定做一件，半个月后再拍。

但方青黛不愿等。

战况瞬息万变，她怕等不到那一日。

于是就换上了这件一点儿都不合身的婚纱，和陆霄练一起站在了照相机前。

“来，方小姐看镜头，笑一下。”

摄影师调整着角度，方青黛自然极力配合，可她挽起陆霄练手臂的刹那，竟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她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坦然平和，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抱歉。”

她言罢，匆匆提裙快步走出了拍摄的房间，躲到楼梯的角落里，靠着墙跌坐在地。夏末秋初的时节，屋内开始阴冷，寒气从墙皮渗出，霎时便浸透了她的身体。她无法抑制地发抖，唯有拼命地蜷缩着身体，强压着喉间的哽咽和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在镜头后，是一面镜子。

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和陆霄练携手站在一起，昭示着他们终于相爱，终于要走向幸福。

偏偏在这个时候，战火侵袭，让这一切都可能沦为妄想。

“青黛。”

陆霄练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她却未曾抬起头。

直到，陆霄练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会好起来的。”

陆霄练如是道。

“嗯，”方青黛靠在他的胸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我们回去拍照吧。”

俄而，一阵枪声惊破了影楼的平静，陆霄练忙将她护在身后，推开楼梯间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