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睡到几点（1/2）

别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我全当自己在说疯话。

我睡觉的时候，梦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我梦见我死了，又梦见我活着。我梦见他死了，又梦见他活着。

我的梦里，一会是南瓜，一会是冬瓜，一会是芒果，一会是桃子。总之，除了做梦，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今天午后，屋外的阳光也许很好。我也睡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做梦。

刚睁开眼，见我母亲坐在大木床旁边的木椅上。她耷拉着脑袋，半眯着眼睛，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我母亲一把年纪了，大概是年老缩水，个子缩成一米五。她脸盘不大，小巧的鼻子，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美。

也许是年老的缘故，她的两只大眼睛空洞无光。但是，我能看见她的两只瞳孔里有我。

见我醒了，她操一口苏州话问我：

“你要睡到几点呀？”

我不记得了，我已经睡了多久。我没有回答我母亲，我要睡到什么时候。

因为时间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的意义和价值。我也是一样，一样的没有存在的价值。

我通常都是这样，懒得回答她，她对我是失望的。因为，我不是她的骄傲。

我母亲哆哆嗦嗦离开房间。

其实，这房间不大，准确地说，是我和母亲共有的房间。房间里唯一的衣柜里，存放两床廉价的被罩被单。

另一张老旧的小钢丝床上，堆满我和母亲凌乱的衣物。破乳罩、破袜子、破衣架、破帽子，破物件一件挨着一件。

就连我自己，也就是个还没被遗弃的破坛子、破罐子……

小甜姐有事要忙，她不在家，我们家就成了邋遢的猪窝了。我懒得理会，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一个连自己饿了都不知道的人。我哪里知道要收拾屋子，我连收拾一下自己都困难。

“你能不能穿得像样一点？”我母亲这样说我，她让我看看，我到底像不像个人。

她见我又是穿昨天那件大裤衩，上衣也没换，还是皱巴巴的肥胖的白T恤衫。

我家住在一楼，是个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要说小，小的是卫生间。讲真话，它很难容下我肥胖的身子。

其实，一个大学副教授的住所，应该有间小书房。小书房有书桌，有书柜，柜架上摆几本书，或许会像个读书人的家。

可是，一个副教授家，除了邋遢，还是邋遢。除了两组破衣柜，两张一米八宽的旧木床，两张一米二宽的老旧钢丝床。

剩下的，也只有一台旧电脑，一台旧电视机，一台旧单杠洗衣机。总之，一切都是旧的。

我就算是脑袋坏了，我也能看清楚，不用掰手指算，我都能算的过来。

反正也没人来家，家不家的，早已经不重要了。我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过了一天又一天。

不过，千万不要误会，副教授不是我。副教授是我的父亲，一个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的九十岁老人。

我父亲那双眼睛，已经换过眼球，就像坏了的灯泡，换好之后，雪亮亮的。

他虽然身体不能动弹，可他那双眼睛，却盯我盯得很紧。他一会是自言自语，一会是怨天怨地。

他在想什么，他在说什么，我不想搞清楚，我也不想靠近他。

我经常一个人想，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活得很好？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自己出去，也不想让我母亲进来。

我不用担心我父亲，他是很难进入我的房间，我说过，他行动不便，是个早就瘫痪了的老人。

我母亲敲打房门，“出来啦！出来啦！我们去沃尔玛。”

我不想搭理我母亲，又一头倒在床上。整天去沃尔玛，除了沃尔玛，她不会说点别的了。

她是个大学退休教师，混了一辈子，混到退休，连个副教授都没混上。

她教大学数学，在清大，她混得不好。她的话嚼起来没味，就是两个点，连起来，就是一条直线。

一条直线，永远都变不出花来，也编不出花来。

我母亲不嫌累，也不嫌烦，她还在敲门。我窝在被窝里，回答她：

“不去。”

她站在房门口唉声叹气。叹了一会儿气，她拖着两条细瘦的腿，趿拉着大一号的红塑料拖鞋，走进我父亲的房间。问我父亲：

“毛教授呀！她该怎么办呀？”

我的副教授父亲，他是搞力学的，他却浑身无力，这仿佛就是天大的笑话。他躺在床上，又在艰难地挪动身子，歪着脑袋喊：

“女儿，听你母亲的话，去沃尔玛。”

我与父亲的房间，中间间隔薄薄的墙，我能听见父亲喊我的声音。我佯装着睡觉，照例不想搭理他。

“女儿，爸爸喊你！”

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浑身无力，可他还有力气喊话。他喊话的时候，我总怀疑隔壁邻里以为我们家又要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