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镜花水月（1/2）

有一件事，我必须承认——我，玄枵，是一个很懦弱很懦弱的懦夫。

懦弱到我只想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像只狗一样摇尾乞怜，乞求那些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打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爹娘不喜欢我。

不，他们畏惧我，讨厌我，更厌恶我。

我就像是一个他们想甩掉又不敢甩掉的包袱，所以从小我尽可能地讨好他们。他们对我打骂虐待，我从不放在心上，大哥要强占我的东西，我也欣然相让，左邻右舍，夫子同窗，没有一个人不同情我的遭遇，感叹我的纯良。

可我真的纯良吗？

我知道，我不是。

爹娘打骂我的时候，我也会怨恨，怨恨他们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大哥抢我东西时，我也会诅咒他，这辈子定会痛失所爱，永远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我还是对他们百依百顺，逆来顺受——我渴望着，有一天他们也会爱我，就像天下所有的亲人一样。

我这么祈盼着，努力着，但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将我打进最幽深的泥沼。

被扔在白衣巷等死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如果上天让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为了经历痛苦，那么我所受的也该够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来了。

同我牵着马，带逃学的大哥走过茶楼时，里面传来的说书一样，她像是个从光里走出来的仙子，是为了救我脱离苦难而来。

我拼命地，拼命地想要抓住那抹光。

可光的温度到底是太冰冷，还是太灼热？为什么越靠近这抹光，我就越觉得害怕？

她从绣楼上抛下来的绣球砸在我的头上，我的心好像也被她明媚的笑容轻轻砸了一下，荡起满池涟漪。

我和她同进同出，同吃同闹，一同上学堂，一同绞尽脑汁地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她对我越来越好，越来越熟稔，我却愈发地害怕，有时候半夜我都会因此做噩梦惊醒。

醒来，我就坐到她房间外的回廊里看月亮，我想，就算现在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我也知足了。

可我太高估了我的“心”。

我以为我能像对待爹娘，对待大哥那样对她，能够保持自己的“宽容”和“风度”，可渐渐地我发现，哪怕她只是跟相熟的邻居打一声招呼，我都会嫉妒得发狂。

我恐惧自己的变化，更恐惧让她发现我是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人，爹爹让我陪同大哥参军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她来送我，眼尾泛红，夕阳西下，我突然就后悔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出发。

后来奸臣当道，战乱频发，饿殍遍地，孤城亡魂，她不顾性命地带我一路逃亡，真的就像化身人间的救世主。可我却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害怕，尤其是她明明都快要死了，还是一边吐血，一边安慰我她永远也不会死的时候。

我真的很想很想大吼着告诉她，我不想她保护我，我想做她的救世主，哪怕为她死也成。

但望着她含笑的眼睛，我什么也没有说，这让我害怕到几乎绝望。

再后来，我皇嫡子的身份曝光，铺天盖地的追杀让我疲于应付，小小年纪的我什么时候面对过这样的绝境！我有想过，真的有想过，带她走，逃离这一切，可她轻飘飘的一句鼓励，一句安慰，我就又会心甘情愿地按照她所期盼的，奋不顾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杀出了一条血路，哪怕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走的。

但只要她能如愿，做什么我都愿意。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这样卑微的样子，我不知道，只要这是她希望的。

可琉璃璀璨的泡沫吹得越大，幻灭的时刻就越近。

我终于按照她所设想的，登临皇位，俯瞰天下，可她却狼狈地从滔天火海里出来，满身的血。

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所有人都看着她，所有人都认定了她是杀害我爹娘的凶手，可只要看她一眼，我就知道她的清白。

我给她解释的机会。

只要她肯说，我就信。

但她的眼里除了再见到我的慌乱，便是一片坦然，就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事重要的事，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

她说，她杀我爹娘，杀我兄长，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死在她的剑下。

她把剑扔到我的脚下，让我杀了她报仇。

我看着她，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一直以来究竟在害怕什么。

原来就是这一刻，原来就是我对她没有利用价值后，她的决绝。

从那颗绣满牡丹金凤的绣球砸到我的头上开始，我就知道，一切不过是一场局，我是她故意接近的棋子，她对我从来都是有意地引诱，那么多生生死死，她从来……不曾对我动心，哪怕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一切，不过是我独自演绎地一场戏。

我恨，我恨，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