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时去者太难留（1/3）

腊月，寒风刮过十里，又席卷着去了湖上，原本不易结冰的湖也被冻得一动不动。

湖上长堤横卧，小亭檐牙高翘，寒风一过，听得苍茫之声。

岸上是一片竹，而今凛风一过，枯黄的竹叶打旋而起，散落到湖上去了，而有的似乎怕冷，朝竹林后面飞了。

竹林后面是一古堂，不过方寸，仅容一人过的门只有一方洞开的襟布斜斜地挡着。

堂子里稀拉地堆了两堆草，稍大的草上躺了褐衣褴褛且蓬头垢面的人。

这人半眯着眼，呼噜声盖过了堂外的冷冽的北风，竟让这残败的堂子有了几许暖意。

许久，那残破的神像下边的草堆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这人像是听见了这动静，不再呼噜了，转而缓缓起了身，朝神像那边挪去。

他蹲身在神像下边，静静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死了好久，怎会动呢？

他将这孩子拖回堂里已是半月前的事了。

那日天也冷，他如同往常一样在堂外修桥。

一阵喊杀声陡然响起，吓得他手一抖，竟将乞讨了半月才换来的木料落进湖里。

他恼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混子，提着刀就追杀平头百姓。

他险险躲进长堤下，暗自看着那群混子着了魔似地砍人。

“还有活口吗？”

“都干净了。”

那群赤膊纹身的混子扫了几眼地上的尸首，走了。

他这才颤巍巍地从长堤底下出来，打湿了半截衣裤，虽然冷，也不及地上躺着的尸首半分。

他叹了口气，四下里看了看。

造孽啊，四方蛮夷都来欺华夏之地，荒天之下杀人已是见怪不怪，他虽见过几回，却还是那般让他心惊肉跳。

他年事已高，百来具尸首他无法一一挖坑埋了，只得将这些尸身托进湖中沉了。

但愿这些亡魂不会怨他如此草草地将他们水葬了罢。

小娃儿……他转身看着最边上的那只有有七八岁的小娃，翻身探了探，竟还有些微弱的气息。

他竟不忍心一起葬了。

他只将小娃抱进庙里，每日三餐都喂了些米水，一喂就是半月。

他又摸了小娃的四肢脏腑，都冷透了……

他自嘲笑笑，这小娃本来就没多大活头，他也没本事救活。

罢了，等天晴了，在竹林边上埋了好。

他正想间，小娃陡地睁开了眼，眸中陡然闪过精光，似鬼门回魂。

他一个仰身，竟吓得他直直往后退了几步。

诈尸了？！

一阵寒风闯进庙中，像是从泥淖里捞出来的破布襟条给风一吹，扬洒的尘在小娃鼻尖轻扫，小娃皱了皱眉头，又是那个梦。

梦中红漫天的火色，黑压压的云，还有女人的绝望的哭喊。

“你，你醒了？”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凑进小娃面前，抚了抚小娃的头。

小娃闻此，转头看他。

入眼的是一张黑得比熊瞎子龇牙还丑的脸，那两片漆黑的唇瓣让人有了种错觉——这人中毒颇深。

那小娃又打量了周遭，屋里有半尊残破的神像，神像粗颜厚唇，头戴牛角箍，半抬的手间是一根赭鞭。

是神农。

她望着神像虔诚一笑，双手合十，拜了几拜。

神像下是几只破碗，破碗下铺着白茅，白茅下隐隐见得几根稻草。

而四周，却是灰暗的泥墙，泥墙上的雕画也是面目全非。

“你是人？”小娃拜后出声问那人。

那老头闻此，好笑起来：“你摸摸我，再摸摸你自己，看看谁才是人。”老头说罢伸手抓小娃的手，小娃往后一趔，他没抓成。

“你躲什么呢？摸摸，你摸摸，这是热乎的。”听他说着，小娃将手缓缓伸出去附上他的手。

他的手，很烫，烫得小娃一个激灵。

小娃回过神来。

“我以为你死了，本想等天放晴了就把你埋了，没想你又醒了。”

“亏现在是大冷天，我也没把你……”老头边说边朝小娃看，见那娃半天不说话，又问：“你饿了？”

那娃缓缓抬眼，还未开口就直接被塞了团同老乞丐手一般脏的物什，动嘴嚼了嚼，发觉所有知觉都消失了。

“算了，既然你在阳世，总是好的，今早我老头子也没有去干正事，我且出去一阵，回头再细说你的事。”老乞丐说罢，起身，从半尊神像的后头捋出几块木头，往肩上一甩，就出去了。

那小娃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冷得有些刺骨，又缓缓起身，木愣了一阵儿，摸摸脑袋，“嘶！”头里一阵阵疼，扶着脑袋，又晃了晃眼。

小娃似好奇那又老又丑的家伙出去干什么了，跟着出了门。

走至门口时，回头看了眼那破了的神像，竟咧开嘴笑了，想来也觉得神农在此间也甚为窝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