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暗时刻（1）（1/2）

邂逅李向东是在五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李向东是我小学的同学，我们一起在三街民小读了六年。既然是同学，我已经六十一岁，他应该已经退休了。可我问他时，他竟然没有回答我。他说他要去上课，走得很快。我极力留着他。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小城里，竟然几十年没见个一次面，那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的相册里还有我俩的一张相片。虽然几十年没见个一次面，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呢，也瞬间叫出了我的名字。对了，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刘天生。我长得很英俊，遗憾的是我的个子太矮了，才一米五的身高。我妈妈说，我是被大背箩压矮的，谁叫我在长个子的时候要去知青呢？如果个子高，我就当演员去了，谁愿意当杀猪匠呢？也只有我这傻老婆不嫌我身上臭了。因为个子矮小，又长着一副娃娃脸，看上去我一直像个小孩。人们一直认为我老婆大我至少十岁，其实，我比我老婆还大九岁呢。不过，自从五十一过，我就迅速老了起来，再也抓不住岁月了。人们不再叫我小朋友，而是叫老刘、刘老者。这让我很是生气，这使我仅存的一点优势都没有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痛苦的了，因为我毕竟老了。老了就老了，这没什么可否认的了。承认自己老了，就什么也不想的了。老了，也就不再有所追求，也就安安心心养老了。这反倒好了，能理直气壮地什么事情也不做，拿着该拿的退休金，过自己的闲适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过好每一天就是一天的目的、一天的追求。这不是多少人所向往的吗？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这实在是太美了。朋友们说得好，不怕工资少，就怕寿命短。只要我命长，人生就比那些地位比我高的赚了许多。我也就不羡慕任何人了。所以，我要每天都快乐，快乐了命才能长。我也有这点是能做到的了。

你别这么急嘛，我说，向东，几十年了，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好吧，他说，就五分钟，我真的要去上课呢。

我们邂逅的地方正是在河滨公园的林荫小道上。

你还上什么课？上了一辈子还没上烦吗？学校返聘吗？怎么就抓住你不放啊。上就上呗，上多少年都行，由他们吧。学校不可能让你上一辈子呀！也许吧。你多大了？你看呢？我怎能看得出来。我们是同学，我都六十一了。我看你也不会再小吧？不过，看起来你还真小，身体还如此的壮实，你是怎么过的呀，不经意一看，还是一个小伙子。好了，我真该走了。他笑了笑，很勉强的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吧，他很歉意地说，我们再联系。我于是拿出手机。

他走了，我心却不平静了。不怕工资少，可他工资不少，身体也比我壮实得多。我的寿命能比他长吗？他看上去起码比我还年轻十岁，你看他那胸脯多么厚实，肚子却是那样的平直。个子高我一头，相貌堂堂，还是个老师。特别是他那浓密的毛发，不但漆黑，还很清秀，柔柔的。我想着他男性味十足的胸毛、腹毛，他肯定有的。我之所以爱看外国片，就想看那些多毛的男人了，我就想看他们那多毛的胸脯与手臂。汤姆·克鲁斯、阿兰·德龙，他们虽然英俊，但我看了一两遍就不想看了，因为他们没有胸毛。可我一身光滑得没有一丝男人味，像一条闪着银光的白条鱼，甚至我好看的头顶早已没有了毛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今天真倒霉，我不该与他相遇的。我这才知道，这几十年我是活得有多窝囊。随之，我浑身颤动了起来，埋藏几十年的心蠢蠢欲动了。我爱死他了。

几个月之后我们又在河滨公园相见了。是他打的电话，我却不想和他再见面，我怕。可他主动打的电话我又不能不见。他太傲慢了，而且不诚实，他看我的眼神是很蔑视的。我们至少在小学时是很好的朋友，兄弟似的。我们还特意照了一张相片，在小学毕业的时候。相片上，我比他还英俊，个子也比他高。

天生，我们坐在林荫小道上的长木椅上他说，别计较上次我走得那么匆忙，那天我的心情真的不好，我怕见任何一个人。见着每一个人，他们都和你一样那样问。几年了，人们总这样问。先是问要退休了不，还有多长时间，后来就问退休了吗？再后来干脆就问，退了几年了？我是最怕退休的人，我正干得起劲呢。我每天精神都很旺盛，只要还有学校，还有学生。我最怕的是没有课上、没有好多课上。每天课越多我越高兴，说明我还有很高的人生价值。谁也不了解我，我一直都在追求着。上次相遇，正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我没有什么瞧不起你的。我过得还不如你呢。至少你能心平气和对待你的处境，可我却不能。我一直在追求着，我心大着呢。我不甘于默默无闻，我要成为知名作家。我已经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但没有什么反响。我还要继续写下去。可现在是，书好写，出版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真是今非昔比，我也困惑极了。我在走着一条没有希望的路，但我又不能不继续走着，因为我也只有这条路了。我退休了，人们都是退休了，早就盼望的退休，可我却是被放逐了。而且是怎样的被放逐。你是怎么也想像不到的。就在二月底学校准备开学教师集中的那一天，教务主任打来电话叫我休息了，他们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