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道心（1/1）

感业寺崇松观。

时至夏日，连晚下暴雨。

道观院中的水已积到了脚脖子。

崔琅在道院的积水中跪着。

正对着的是屋檐下拿乔作势的清河崔氏，父辈行九。

崔九是崔琅的伯父。

说是伯父但两人年岁相差并无多少。

崔琅自幼时起便是士族同辈中的领袖人物。

如今一朝忤逆被放中各长辈停了一切用度。

眼看是已彻底要被士族湮杀放弃，这让从幼时便活在崔琅光环下的崔九如何不快意呢。

“崔清言，这褐衣不完、三饥两饱的日子你可习惯？”崔九笑得毫不掩饰自己的嘲。

崔琅跪着但脊背挺拔，崔九这样的话也没能让他生出的余的情绪。

他如往日里一般，只朗声端正道：

“乾道酬勤，苦士能承天降任；坤德载物，仁怀乃若地钟灵。九伯不必多虑。”

崔琅着冷灰色棉布袍跪在满地的污水中也不见一丝落魄。

这样粗陋的环境竟衬得他更多了几分清贵坚毅，涤尘世之灵。

崔九冷哼一声，让身后小厮从观中取了座椅，抻袍坐下，他这边刚坐下，崔琅便抚袖起了身。

“崔琅，你是出了崔氏便把礼仪忘了个干净吗？长辈让你跪，你怎么敢起来？”

崔九怒目而视，一下子从坐椅上起来，伸手指着崔清言便要给他讲规矩。

崔琅淡淡地撩起眼皮，道：

“《汉书》有云：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何况九伯坐着，琅某跪着呢？”

崔九有些不忿地咬了咬槽牙。

他在族学中并没有好好学过什么，但这句话他还是能听懂的。

他是说，对方站着，自己就不用跪着；对方坐着，自己就不用站着。

“你倒是把这迂腐周礼学了个全。”

崔九无言以对，想踹开椅子又怕崔琅再用礼记批评他，只得用恶狠狠的口气说道。

崔琅以周正的揖礼站好，见崔九有挥袖作别的趋势便又再行了拱手礼。

“崔琅，你且瞧着吧！如今的一切还只是刚开始，我崔九虽不能奈你何，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崔九这话说得是赤裸裸的威胁。

话音一落，他瞧着崔琅一如往日也不曾变过的温雅端方，心里郁卒倒气闷。

当下便气哼哼地从屋檐下向外走——

崔九从院中左侧向外走，从崔琅身边错身而过时，他不屑地冲崔琅“気”了一声。

崔琅神色自在，略向左侧斜了斜身子道：

“《礼记·王制》云：‘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

“九伯是士族，更需慎行慎记。”

“崔琅，你没完了是吧？”

崔九恶狠狠地回头怒吼了一句，而后又乖乖靠右出去了。

见崔九出了道观，松柏才从偏房出来：

“郎君，咱们回家吧？”

松柏是自小跟在崔琅身边的僮仆。

从前崔琅是崔氏的聪颖郎君，更是以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

但如今他一意孤行与族中长辈忤逆行事，一切的吃穿用度全被停了。

入观这一月以来，每天连吃饱饭都是难事。

崔琅看了一眼松柏，并未责怪，只道：

“道观清苦，你离观回府吧。”

他知道观里日子不好过，但他活了这十九年以来，从来都是提线木偶一样，崔夫人和族老说什么、要求什么，他便不敢行差半步地依言照做；

如今虽是以不满崔夫人和忤逆长辈出了族入了道观，但自己清楚，自己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需要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应该干什么。

松柏被郎君这样一劝便不敢再说了，他知道郎君从来说话都是真心的，但他不会与郎君分开的，即使这日子难捱也行。

闭了嘴把外袍为崔琅披上，悄悄瞟了一眼雀琅的额头，郎君自入观那日眉心的浅痣便日渐明显。

松柏暗想：莫非郎君已生了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