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的朋友死了（1/2）

这天晚上，我突然梦到了一个死去的朋友。

蓝石是我童年里最好的伙伴，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他家在瑶山的苦木寨。

六岁那年的冬天，我在寨后的山上放牛。牛儿钻入了茂密的山茶林中，失去了踪影。我急了，站在山头上，拉开嗓门呼唤。“哞，哞......”，我学着牛叫，以为牛会应声而来，声音传遍了整座大山。

山茶林中也传来了叫唤的声音，但我确定那不是牛叫声，是一个小孩的声音。而后，我家的牛儿从林里悠闲地走出来，后面跟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蓝石，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蓝石刚出生就没有了阿妈，是阿爸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小时候，阿爸帮他换尿布，弄得自己满脸污秽。大婶嘲笑阿爸，阿爸只是沉默不语。大婶心中有愧，就经常过来给蓝石换尿布。阿爸是农民，却只有三分薄田，于是就到深山里烧炭，别人都唤他“卖炭翁”。阿爸每日早起晚归，一日比一日衰老。待到蓝石上高中时，阿爸成了一个皮包骨的瘦老头儿。阿爸没读过书，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儿子考上大学。但是，命运却常常捉弄可怜的人们。高考结束了，蓝石只考了三百多分，这等于在大学的路上被判了死刑，他的梦想破灭了。于是，他开始了和自己梦想截然不同的人生，又有了不同的追求，他不得不拼命追求。然而，对残酷的命运来说，追求——不过是另一种挣扎罢了。

蓝石，从学校里回来了。下车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双腿异常沉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苦木寨的路口。看着十几栋破旧的竹楼，他停下了脚步，他不敢进寨。大婶挑水淋菜，从路口经过，看到了正在寨口徘徊的蓝石。蓝石低着头叫了一声“大婶”，大婶说：“哦，小石子啊，这么快就回来啦！考得怎样？”“考得......还可以吧。”蓝石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他扭过头进去了。此时， 老阿爸坐在竹楼前的谷坪上，眯着眼悠闲地吸着旱烟，偶尔痛快地咳出几声，脸上古老的皱纹逐渐舒展开来。脑海里，他在构思着儿子的未来：上大学，到城里工作，娶个媳妇......

从小学到高中，蓝石很少让阿爸失望，每次都能拿个好成绩回家。亲戚们都夸阿爸教子有方，阿爸说：“棍棒下出孝子，这是真理啊！祖辈没有骗我们。孩子刚会走路那时起，我没少打过他。”儿子上高中后就很少有机会回家，阿爸也老了，每次回家都欢喜得不得了，当然不会再用棍棒教训他了。蓝石每次看到阿爸在亲戚面前炫耀自己独特的教子方法时，身上的伤疤就开始发痒，于是红着脸转过身去。

太阳悄悄地躲入了山背，天上出现了绚丽的晚霞。火红的云朵儿在头上漂浮，有的像低头啃草的牛，有的像疯狂奔跑中的马，还有的像叫唤中的狗。蓝石坐在家前远处的小土堆上，抬头默默地望着云彩，多么美丽啊，可惜……他在哀叹，他不敢回家。他在远处观察着阿爸的一举一动，他看到谷坪上的阿爸站了起来，走进竹楼，而后是几缕青烟悠悠升起。他低下头，摸着脚脖子上的几道伤疤，那是小学逃学的结果。他害怕阿爸的棍棒，但他更害怕看到阿爸那布满皱纹的怒脸。

当竹楼上昏黄的灯光出现时，蓝石终于鼓起勇气走回家。阿爸坐在桌旁喝着香甜的糯米酒，桌上有两碟炒菜，一碟是花生，另一碟是辣椒。“阿爸，我回来了。”蓝石站在阿爸面前，双腿开始打颤。

“哦，这么晚啊，快点坐下，一起吃饭。”阿爸很兴奋，站起来去拿碗。蓝石很少看到阿爸笑，每次见到阿爸难得的笑容时，他都会跟着开心。看到儿子哭丧着脸，低着头，阿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怎么了？没考好吗？”“嗯，砸了。”蓝石的双腿一软，就跪在阿爸跟前。他不敢看阿爸的脸，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跪在阿爸面前。第一次是他十岁那年，那次他上山放牛，出生不久的小牛犊滚进大石坑摔死了。为此，他在家门跪了整整一夜，最后爬不起来了，阿爸最终把他拖进了竹楼。很静，很静，阿爸没说一句话，拼命地喝着酒，一碗又一碗。可恶的蚊子们吹着战斗的号角，攻击蓝石，蓝石却一动不动。

阿爸的手开始发抖，他用力捏着海碗，然后狠狠地抛出窗口。砰！那只海碗飞向谷坪，被摔得粉碎。阿爸抓起酒瓶继续喝酒，他强迫自己忍耐，但越是忍耐越气愤。

苦木寨只有十多户瑶家，巴掌大的空间，叼根烟就能走上两圈。听到突如其来的碗碎声，大家都赶来看个究竟。几个老人，几个妇女，几个孩子，挤进了小小的竹楼。阿爸终于站了起来，顺手操起板凳，向蓝石砸去。顿时，蓝石的头皮沾满了鲜红的血。“住手！”年近古稀的叔公伸手按住了板凳。

“这个逆子，辜负了父老乡亲，对不起列祖列宗！”阿爸哭了，蓝石第一次看到阿爸老泪纵横的样子，他的心酸了，跟着哭了起来。

小孩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都跑了出去。乡亲们慌忙地把蓝石抬出竹楼，蓝石挣扎，他不想走，但又惧怕阿爸的怒吼和眼泪。“滚，给我滚！”阿爸的吼声一直徘徊在蓝石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