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故土难离（1/2）

“郭老弟，吃啥呢？一群狗围门口，赶都赶不走。”

来人一口方言，先套起近乎，老郭却不挪屁股，只回头看一眼，又继续盯着墙。

时白很有礼貌地让座。

推脱一番，黑汉子还是坐在墩子上，时白靠墙坐在矮砖上。

“这是……”

指了指时白，黑汉子想从身边人拉近关系。

老郭看看熊崽子，要他自己回答。

时白只好说:“俺叫时白，是老郭室友。”

郭介晓点点头，一声不吭。

如果是一般人，此时已经僵住了。黑汉子是一般人，所以，气氛的确僵住了。

“我跟你说……”黑汉子压低声音，凑近——这是谈判的法门之一。

基层干部，啥样人都见过，僵归僵，工作还得继续。

老郭这的方言，时白大体能听懂。大体能听懂的意思，就是关键词总听不懂。正如英语听力，你永远不知道“白色衬衫多少钱”。

半小时过去了，黑汉子嘴角泛起白沫，明晃晃的脑袋顶汗湿了仅有的几根头发。

郭介晓只是点头，说“嗯”。

他的确在听，却大多数时间盯着墙，很少看黑汉子一眼。

时白不敢动锅灶，鬼魂总是惧怕明火，于是给俩人端了两碗自来水。

黑汉子喝一口，尝出是自来水，嘴角不易察觉泛起一丝苦涩，却见时白也端着自来水喝，又定定心，大口下肚，继续说服工作。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黑汉子停了下来，等着回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看中不中？”

郭介晓摇头，说出第一句话:“我不拆。”

“已经够多了”，黑汉子苦口婆心，“安置费本来是按人头给的，现在按户分，人家一家几口人，也是分一个楼，你一个人，也是分一个楼。人家听了都不愿意你知道吗？劝了好久，就想多要点。”

又说:“你是大学生，有文化，不跟那些农民只看眼前，你不想咱村发展好吗？肯定想！对吧，对你对咱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郭介晓摇头，然后说:“我不拆。”

“你傻不傻你？”黑汉子拍老郭肩膀，一副为他着急的样子，“多少人盼着拆呢，那些说不愿意的，他们是不愿意吗？他们是想多讹点钱。你不愿意你图啥？你也图钱？你是得最多的了，除了贫困户，就是你最占巧，一个人拿人家一户的安置费，我不是说，有些贫困户也没拿这么多。”

“熊娃子，送客。”

黑汉子走后，时白再忍不住好奇，急切问俩人说的啥。

嗯，应该问，黑汉子说的啥。

老郭端着水，“咕咚咕咚”，一碗全下肚。

这大中午近一个小时，老郭的格子衫全部湿透，可他竟忍着没喝一口水，似乎在他看来，这种强硬能给黑汉子更多压力。

“俺还以为‘村委会’是地主那样的人。”时白说。

郭介晓长呼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夺过小熊的碗，“咕咚咕咚”，饮牛一样，一口气喝完，末了骂到:

“就给老子喝自来水？”

时白耸耸肩:“不敢烧水，怕火。”

又问:“他说的啥？俺听不太懂，但是，好像给出的条件蛮丰厚的。”

“所有的地，平均下来，每公顷60万元，土地占4成，安置费占6成，这是区里给的标准。咱们村，房屋加耕地，总共征了5公顷，就是赔300万元。这300万，180万是安置费，用来赔住宅和给每个人重新提供居住的，剩下120万是赔地的。你家有多少人、房子多大、耕地多少，就能对应赔多少钱。”

时白表示听不懂，但是感觉上不算亏。

“如果俺们那时候，当官的征地，不打人就不错了。”

“的确都符合标准。而且，还可以用部分安置费，低价交换新农村的房屋，算是打个7折。”

“但是你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办法！”郭介晓突然暴躁，起身踢了脚墩子，在过道里来回踱步。

“这是强制征收，符合公益的征收，性质合法，个人无权拒绝！”

“这房子不是你的吗？”

“房子是，地不是，地是集体的，是整个村子的。”

郭介晓低着头，一股颓然的情绪，从身上蔓延至四周。

也许是相处时间太短，印象中，老郭一直“有本事”，即便谈不上无所不能，也能处理好大多数问题。

头一次，时白见郭介晓这种神情。

“毕竟是父亲建的房子，肯定不想拆，但是老郭，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

说到这里，时白忍不住看向院中的老槐树。

老树枝叶舒展，背阳一面影影绰绰，暗而不阴郁，向阳一面翠叶透着亮光，亮却不刺眼。

于此伫立，它有多少春秋？

树摇风动，如人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