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谦之（1/2）

道士坐在一方断了两条腿，只仓促用砖头木板垫起来的破桌旁。

又端详了两眼摊主，微笑不语。

摊主三十岁左右年纪，手中揉着面团，眼睛盯着锅中肉汤。扭头见道士偏偏选了张破桌子坐，赶忙赔笑道：

“道长，这张桌子昨日被撞坏了，此刻又没旁人，您老换张齐整的桌子另坐呗？汤饼稍后就好……”

看他面上略带歉意，热情地招呼自己换张桌子，道士点头笑道：“是什么畜生撞坏了桌子？难道是惊马蠢驴？”

“不是不是……是个少年郎君，他……”

“哦？他怎样？”

“唉……说来叫人怪担惊受怕，那郎君就在您这位置坐着，忽然抓起桌子就砸，砸天家的车马！还……还绑架了郡主娘娘！你说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敢做出这般事体？”

摊主初时声音很小，说着说着却满脸兴奋。最后看看周围，见此刻行人不多，于是弓腰凑近道士方向道：

“不过小人打心眼里还挺佩服那郎君，真是这个！”

说着伸出沾满面粉的大拇指，飞快地比了比。

“哈哈，他砸坏了你桌子，不恼他吗？”

“一个桌子无甚打紧，只是小人没顾上修理罢了。却是那郎君不知处境如何，恐怕凶多吉少……”

道士笑道：“此人命硬，恐不至于便死了！否则……”

说着转头往内城望去，那里有座千尺高塔正在烈烈燃烧。

摊主动作麻利，这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已经端上桌。

顺着道士目光望去，不由叹道：“唉，这天下最高的佛塔，竟会不明不白着了起来！啊？……道长意思是，塔也是那郎君烧的？”

“……贫道说了吗？”

道士笑望着他，希望从他眼中再看出点什么天机。

摊主讪讪道：“没说，没说……”

正要转身去忙活，却又忽地回头道：“小人昨夜忍不住，也花两文钱买了张晚报……就为看看那小郎君到底怎么样了？”

道士不接那晚报，只笑道：“年纪轻轻的上品入神境，只排一百名怕是低了。”

“道长，小人脑子愚笨，您说说这女王陛下好端端江山不要，为何要出家作姑子？”

道士眉头忽皱，正要说些什么。

就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大胆狂徒！竟敢私传小报，议论女王是非！给我拿下！”

摊主大惊失色，抬头向路中望去。

一队金吾禁卫正列队走过，喊话之人面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军爷恕罪，军爷恕罪……小的嘴贱胡说八道，您只当大早上老鸹乱叫，何必动肝火。”

摊主靠近锅灶，一把将晚报塞进炉火，又赔笑道：“军爷还没吃朝食吧，不嫌弃坐下用碗汤饼，小的请客！”

早有三四个金吾上前用铜棍将其打倒在地，铜棍交叉压住脖颈、大腿，摊主伏地惨叫，却不敢再乱动一分。

为首金吾沉着脸，一手扶腰瘸着走到近前，忽而怒极反笑道：“是你！昨日那贼子就在你摊前行凶，爷爷为追郡主，没好好盘查你，想不到你果然是贼人同党！”

“冤枉啊！军爷，小人从未见过那郎……那贼人！不过是他在此要了一碗汤饼，还砸坏了小人的桌子，一文钱都没给，如何会是同党？”

“还敢狡辩！”金吾一脚踩在他面颊，怒斥道：“若不是你与他勾结，如何不在别处伏击车驾？爷爷这就将你送到京兆府，三木之下，不信你还嘴硬！”

这真是无妄之灾从天降，摊主做梦也没想到，竟被说成了绑架郡主的同党。

刚才还带着猎奇心理讲八卦，转眼间就把自己折了进去。

金吾们将他提溜起来，正要拖走送官，却听那道士从容言道：

“无量天尊！此人不过市井百姓，所犯也非什么大罪，训斥几句也就是了。你们打也打了，何必再为难他？须知一念之差，就是一家一户破门毁亡。”

“呦！这还有个强出头的！”

这名金吾禁卫昨天护卫不力，致使郡主落难，自然遭了上官严厉责罚，差一点就要被撵出禁军。

今早又被派往四夷馆换防，还要负责运送尸体去处置。

他正愁满腔邪火没处发，正好听到两人胡言乱语，还是昨天出事的那个摊子。不免想逞威立功，说不定就歪打正着了呢。

听到道士指摘，他一瘸一拐走上前，低头凑到其白净的脸上，细细打量眼前颇有点道貌岸然的中年道长。

“你是哪个观里的真人？哪处洞府的神仙？军爷办事，轮到你来评头论足？”

道士面不改色，只是将拂尘一挥，牛毛丝尾恰扫过金吾双眼，痛的他一激灵跳起身，牵动身上伤处，更加痛苦难忍。

却听道士朗声吟道：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玉皇未有天符至，且作国师混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