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桐梧花开（1/2）

我记事较晚，6岁之前的事都是听外公跟我说的。在楠溪，外公外婆带孩子是很常见的事，因为很多人家年轻夫妇都在外地做生意。这跟北方的风俗截然不同。外公照例牵着我的小手去季医师那打针。季医师先是烧火在铁锅里煮玻璃针管与铁制针头。水沸后，针管与针头取出放清水中冷却。待他取出一小瓶透明药液，拿砂轮绕着瓶帽转圈圈，我便紧张，抓着外公衣角躲他身后。外公说：“桐桐，别怕！一会就好。来，喝口糖水。”说罢，便拧开瓶口的皮塞，递给我一玻璃瓶。“迸”一声脆响，季医师已掰下药瓶帽，拿针管与针头组装，针头探进药瓶吸出药液。针管是个活塞腔体，季医师向上推了推，针头上射出一道水线，便满意的举着针管看向我：“今日打臀针！”外公端坐木椅上，擎起抱着玻璃瓶的我扣在双膝上，按住我腰身，褪下裤子露出屁股，候季医师扎针。季医师动作娴熟，酒精棉一擦，针一扎，针管缓缓一推，一拔，酒精棉交外公按住臀上针孔。

外公擎起我出了门，我骑在外公脖子上喝“糖水”，喝光了瓶子也不扔，外公带回家装老酒汗的。后来才知道这是葡萄糖水，甜甜的，好喝。沙岗村外的溪滩上，有鹭丝鸟飞起，翠鸟逗留在水边芦苇枝上等待时机，远处山岗上，梧桐花开正好。

除了打针吃药，我一直在村子里疯跑，外公外婆总是笑瞇瞇的看着，不管。当时，霞美、港头、周宅已经连成一片，与紧邻苍坡、渡头村合称“上五地”，村上有供销社与信用社。其中以供销社最为热闹。花花绿绿的布匹，琳琅满目的纽扣令人目不暇接。我最喜欢其中有一种大人叫做“东方绸”的布料，常凑过去摸摸碰碰，柔柔软软的，想来穿在身上应该很舒服，很漂亮。对于信用社起初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是看到大人们在这里进进出出，好奇的紧。后来听说是大人们取钱的地方便起了心思。钱可是可以买到很多好吃东西的，于是在一个春天里，领着几个小孩丐佬一样蹲在信用社的门边守了好几天，眼珠“溜溜动”，盯着进出的人们。准确的说是盯着他们的口袋。希望他们的口袋里能掉出钱来，让我们去捡。当然天上掉钱的事在我的生命里一直没出现。

春天是香香的。村子里的巷道全用溪边取来的鹅卵石打磨平整铺就。路上走的人多了，路面便发着浅浅的油光。边缘石缝间缀满杂草。路的两边是村民垒起的石墙。墙后的院子里，常种植着柚子树、枇杷树、桃树等等。暮春细雨里，桃花初谢，柚子花开，柚子花白瓣黄萼，特别香，结成的果实就叫“香柚”。雨后，落花纷纷，我常取来踩碎碾压，清香直冲鼻腔。我捏着柚子花走街串巷，看农忙后的叔叔们打纸牌，看老人们在村口凉亭里下象棋，看黄牛在田埂上吃草，仿佛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香气里。我最喜欢的却是夏天，因为可以去楠溪江边摸鱼抓虾了。外婆有一个铅丝编的篮子，扶手上缠着一圈圈的麻线，精致小巧，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其他人家的篮子不是竹编的便是藤编的。我提着铅篮去溪边，那时楠溪江里鱼虾特别多，搬块石头随意往岸边浅水里的石片砸，往往能砸出几条肚皮泛白的香鱼来。篮子是镂空的，可以抓小鱼与虾米，大虾躲在石下带沙的水域里，虾会蹦，往后一蹦窜到因脚踩踏带起泥沙犯浑的溪水中就难抓了，所以得蹶起屁股，俯身盯着水里，手儿缓缓的摸到它身后，弓成个洞，等它退，有“请君入瓮”的意思。耐心等待，抓起；耐心等待，抓起。不知不觉，天已黄昏。外公寻来，远远喊上一句“桐桐，黄昏老宗祠堂里有做戏。”我便屁颠屁颠地提着篮子跟着回家了。

看戏是村子里的盛事，一般是有人家“做十”，出资请戏班子来村唱戏，以示庆贺。铜鼓罄盘一响，全村人便齐齐往戏台下赶，外村人如岩头、芙蓉等地的也会提着电筒闻讯赶来。戏台上汽灯光摇曳，戏台下全是脑袋，卖甘蔗的，卖兰花豆的，卖茶叶蛋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锣鼓一响，大家纷纷把头仰起，我骑在外公脖子上看戏，一会儿红脸的出来舞刀，一会儿白脸的踱着方步绕圈，一会儿额上贴花黄的女人吚吚呷呷的唱。看不懂，但是热闹，置身在人潮中，我很快乐，所以我最喜欢看一群“黄蒙头”扛着各色旗子在台上咋咋呼呼的跑。他们一跑，我就在台下拍掌欢呼。外公说：“这些是小兵，你长大可不能像‘黄蒙头’一色。”

我可不做“黄蒙头”，我要当“大王”。可是当大王得有兵。我的兵便是一群同龄的小孩。要哄住他们跟我一起玩，得有大白兔奶糖与咪咪辣条。外公在公社旁边有一个小店。我便偷偷带零食出来哄着自己的“兵”。我经常带他们去村子与苍坡村之间的木桥溪。说是溪，其实就是独木桥下的小水塘。男孩子脱的光溜溜的，女孩子不敢，穿着裤子下水摸蚌壳。玩累了就坐在水塘边的大石头上，晾干衣服。女孩不敢脱衣晾晒，只能披在身上，就着体温，在夏风里“抽抽干”。苍坡村的戏台更大更气派，台下有零食摊，人们推来小板车，板车上的篾篱里摆放着糖果、杨梅干、番薯枣、无花果等。小伙伴们垂涎欲滴，可是兜兜里没有铅角子，只能干瞪眼。“得搞钱！”我想。

谁料，因为想搞钱哄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