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弑师之人（1/1）

绥谙认出这道声音。

被父母抛弃时，雪狼被杀害时，饥寒交迫得快死了时，甚至看见竹清的尸骸时，他都未曾哭过。

他从小便没有能哭的命。

可如今听见这道声音，他眼下却滑过一行清泪。

原本俊逸的男人，像一只被主人遗忘已久的幼犬，红着眼圈，轻轻用头蹭了蹭那团金光，“嗯”了一声。

他闭上眼，双手虚虚环着金光：你让我放下，我便放下。

于是整片竹林轰然坍塌，雪尘飞扬，根根冰竹如银瓶乍破，发出破裂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幻听。

破裂的冰竹碎块崩到初瓷脸上，却在触碰到脸颊的一瞬间，仿佛融了，无知无觉。

金光来得突然，走得也无声。

绥谙的身影渐渐模糊，在他消失之际，手依然悬在那儿，像是在抱着谁。

待一切尘埃落定，四人缓缓回神。

周围再无一根冰竹，只余了漫山遍野的雪和一望无际的寒。

其余三人皆是四顾茫然，唯有谢玄霜脑子里炸出一道灵光。

绥谙。这个名字她听师叔说过。

师叔说，林常胥曾有个风头极盛却又行事低调的徒弟。

听说这人风姿绰约、温和有礼，一度是同辈中人的心之所向。

女子倾慕，男子争相模仿，暗地里都称他为“绥谙公子”。

可却不知为何，某日持剑冲向那时还只是峰主的林常胥。

绥谙向来苦练，那日又爆发出高于修为的灵力殊死一搏，竟也能战个几百回。

但修为的差距，并没这么好弥补。

人人称羡的绥谙公子，也成了战败的蜉蝣。

没人知道他的尸骨在哪儿，只知道他的罪名——

弑师。

“原来他的尸骨，竟被随手丢在这北域。”

谢玄霜喃喃道。

“什么？”纪无烽恍惚间听见她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小听不清，便问道。

于是谢玄霜理清思路，将以前听说的，与如今所见的结合起来，把绥谙与这片竹林的真相，尽数告诉初瓷三人。

当年，绥谙所谓的“弑师”之举，当是为竹清报仇。

而她在凌徽宗这么多年未曾听过竹清的名字，想必是林常胥使了手段，抹去了她存在过的痕迹。

就如同他往绥谙身上胡乱安个别人无法反驳的罪名一般。

绥谙的尸骨埋在这堃山，自古修士身死如同鲸落，生前靠灵力修身，死后灵力反哺大地，滋养万物。

而绥谙的执念太深。

那丝丝执念趋之若附地捻着遗留的灵力，变成了一片禁锢灵魂的牢笼。

执念封闭了他的部分记忆，又将这牢笼篡改成心魔，让他无处可逃。

而那魂灯中的魂火，她猜测，应当是竹清遗留的灵力。

她用最后一抹灵力，唤醒了爱人。

林常胥怕是万万没想到，他的藐视、无心之举，将绥谙的尸体弃之如履，丢在这最为恶劣的北域，会促成“一桩美事”。

谢玄霜说完后，另外三人皆是沉默不语。

空气中一片怅然。

初瓷抿了抿唇，却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偏头想整理一下心情，却意外瞥见一抹金属的偏光。

她走过去，从雪中将其掏出来。

“魂灯？！”

另外三人也聚了过来。

不知为何，这魂灯居然没有随着竹林消散。

四人商讨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

“拿着吧，这应该是他们二人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物件了。”初瓷将它递给谢玄霜，顿了顿，故作轻松道，“我们到时挑个好地方，埋了，给他俩立个碑。”

碑上就写：李大壮爱妻、竹清夫君之墓。

不知何时，雪地里爬出几道身影，看穿着像是北域人。

“诶，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是啊，我出来给闺女打肉吃……坏了！这会儿是啥时候，我闺女别是饿了一天吧！”

堃山太大，人也落得零零散散。

他们就像是一觉睡醒，拔腿往山下赶，为了让家中的老人、妻儿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饱饭。

这些人，便是绥谙口中“被取走神魂的人”。

他以为的自私自利，以为自己为了一己私欲枉顾他人性命。

可即便是一叶障目，这执念都照着竹清的性子，到头来也未曾伤一人。

唉——

堃山上盘旋的风，吹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