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提前掉下的眼泪（1/1）

亲爱的，如果有一天你先见到了我的妈妈，请帮我告诉她，我很爱她。

我可能会在她的葬礼上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因为有些眼泪，我提前落了。

记得送你走那天我并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喊你回来。我冷静的处理了所有的事，甚至在最好的朋友面前，我都故作坚强的一滴眼泪未掉。那天山上的雾气很大，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寂寥无声，像是我们一起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路上车子还撞上了护栏，我没有丝毫的惊慌，打电话走保险叫拖车一气呵成，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是让我无比恐惧的，再也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会令我发狂的。因为最难的问题我们没有找到答案，人生的这场考卷我没能帮你及格，很多路也无法再走远，那么剩下的问题，都是小问题而已。

所以衰老的问题，也是小问题，对吧。

我与妈妈很平常的一天，我们是这样度过的。

凌晨三点不到，我听到她翻找东西的动静而惊醒。问她在找什么，她说在找针线，棉裤的扣子只缝了一个，还有一个没有缝完。

在酷夏伏天的凌晨三点，身上的汗意还未断，我们讨论着并不存在的棉裤，我劝着她说，没事，你睡吧，一会儿我来缝。听着她说不缝好我这心里总搁着这事，我是想哭的。有时会想不明白，怎么60多岁的年纪，状态已衰老到还不如耄耋之年的硬朗与清醒？

早晨7点，妈妈醒来说，我们今天中午吃捞面吧。我说，现在是早上，我们喝粥吧，中午再吃捞面。等到中午我再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妈妈说，吃什么都好。

中午做的面条，配一个从老家带来的鸡腿。妈妈只吃了鸡腿，说吃饱了。应该是碗里的面条有些寡淡，她有些讨厌。以前从不挑食的人，总把好吃的留给我和哥哥的人，现在会吃掉我那一份的水煮蛋，尽管她的那份已经进肚，可只要喜欢，她再也不会嘴下留情，不会记得女儿还没有吃，她的世界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和她爱吃的水煮蛋。

6点下班，一进家门就闻到了厕所里的味道，我知道一定是妈妈没有冲厕所。晚上准备做个裙带菜虾米鸡蛋汤。刚把东西放下，就听妈妈讲，内裤上怎么有屎。于是给她洗澡，擦干，穿衣服，洗内裤。

我可以做很多事，我也做了很多事，只是再也没有了熬汤的心情。

晚上11点，听妈妈跑厕所一遍又一遍，听妈妈自言自语嘴里说着让我睡着不妥了吗？白天睡了一天的她，可能忘记了白天的睡眠时刻，于是在夜晚责备还在兴奋的神经。

12点，我睡着，再醒来已是讨论棉裤的时间。

我的妈妈，就这样年复一年，天复一天。我洗妈妈内裤的时候眼泪悄悄流出来了，我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怕我的妈妈看见。

我不确定她什么时候最清醒，我只希望在她清醒的时候，可以毫无心理负担。那些被遗忘的时光，就让它们渐行渐远吧。

眼下挑食的妈妈，也是曾经把所有好吃的留给我的妈妈。

眼下大小便偶尔失禁的妈妈，也是年轻时做事利落，勤劳能干，能给所有家人时刻准备干净衣物的妈妈。

眼下如同稚童、容易胆小无措的妈妈，也是曾经跟着老爸风里雨里一起闯荡四方的妈妈。

眼下吃个药都容易卡到的妈妈，也是在爸爸年轻生重病时照顾的一丝不苟，每日里煎药、扛起一家子重担的妈妈。

我深爱年轻时的妈妈，我也爱着现在的妈妈。

有时候会想，如果你在，会如何跟我的妈妈交流。你一定会热切的跟她讨论着她记忆里的过去，那些挣公分、吃红薯干、磨红薯面、熬夜做鞋、织布的日子，你也不曾经历过这些，却能配合着讲的有板有眼。你擅长这个，对于老人，你总是尊敬且愿意善待的。

记得回你的老家，你总是不忘去看望奶奶。奶奶家的樱桃树总是硕果累累，在青果将红之际奶奶会细心的用网子盖住。有一年回去赶上了丰收时节，奶奶摘了好多，你吃着酸酸的果子跟奶奶讲好甜。

屋后种的各种时令蔬菜总会在我们回去的时候被我们打包带走。爷爷奶奶的家是你小时候最常居住的地方，爷爷也最疼你。所以爷爷走后你最难过，你说爷爷爱抽烟，你每年都会去爷爷坟前给爷爷点支好烟。

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你饥一餐饿一顿嗯磕磕跘跘长大。那些曾帮助过你的人，你都深深的记在心里。每次回老家就会给我讲一次小时候哪一年哪一家帮你了什么，也会去看看。老家的水沟里有你摸过的鱼，老家的地里有你曾偷偷去摘过的西瓜，老家的杏园里你也曾在夜晚数着星星入眠。

人生很长又很短，我们用回忆穿起一条条珠帘，在每一个夜晚入睡前，叮咚作响，情意绵绵。

亲爱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落泪，我也忘记了你，就让那珠帘留在风中，不管何时，总会有它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