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chapeter 50（1/2）

她不是假惺惺的人，她告诉妲莉。她不想为任何人落泪，甚至包括自己。“我不要葬礼。”她说，“告诉你两个姐姐，是我说不要的。不要葬礼，不要追思仪式，什么都不要。继续正常过日子就是了。”

“那我现在要回去继续写作业了。”妲莉说。

“我的好女孩。”卡琳说。

洗完餐具，卡琳瞪了理查德一眼（和在医生那里时一样）。她常常这样看他，但似乎愈来愈没有用了。他无法控制自己，总是哭，哭到她抓狂。面对他的泪水，她的反应很刻薄吗？好，就算刻薄又怎样？痛苦的是她哎。她气疯了。朗朗春日，天气暖和，河畔的野胡萝卜花和猫柳迎风摇曳，而公园里的金钟花即将盛开，而她，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竟然就要死了。她却到现在才发现，迈向死亡的过程比她想象得艰难许多。年轻的她尚且如此，那些年长虚弱的人又该怎么办？她是认真的，她告诉妲莉。她无法想象自己又老又虚弱，还得对抗病痛。生病令她耗尽气力。病痛正在榨干她、折磨她，但他却还想从她身上汲取慰藉。每日每夜，他都需要她的安慰、理解和支持。

这晚，光是洗个碗就害她累坏了。她撩起洋装把手擦干，用力将结婚戒指推过肿胀的指关节。她掉头往房间走，倚着长廊的墙壁，一小步一小步缓慢前进。这条走廊将公寓隔成两半，犹如此刻的柏林；走廊东侧是破旧但经常使用的空间（与厨房相连的小餐室，然后是浴室、主卧室），西侧则是比较舒服、明亮的空间，有窗户，有辽阔的景观（依序是客厅、我们的小房间）。

卡琳继续走，一步步回到床上，边走边大声说话。她的嗓门大到在卧室里的妲莉和在小餐室的理查德都听得一清二楚。

“噢！做人厚道点！人家只不过是开枪把子弹送过心脏、一了百了而已。”她说，“她只不过是抛下自己的孩子，只想到她自己、她自己的挫折。不想活，然后就不活了？把孩子扔下又怎样，有谁在乎？噢，要当个货真价实的亚特人呀，不能辱了亚特家的血统。身为亚特家人，生命无足轻重。有啥好在乎的？对亚特家的人来说，生与死是同一回事。空虚，没有意义。死了就是死了，死就是生，生就是死。这家人真了不起。”

她来到床边，奋力爬上去。这阵子理查德都睡客厅沙发。“不可以睡女孩儿们的房间。”理查德被赶下床那天，他原本打算去睡萝丝的房间，“就算她们不在家，那里还是她们的私人空间。”所以女儿的房间继续空着，他落脚客厅沙发，让卡琳独占双人床的被子、枕头，任她恣意捶枕头、呻吟抱怨，这是她仅存的乐趣，也是她仅有的武器。她把羽绒被往上拉过下巴，再盖住整张脸。当疼痛如刀割、片片凌迟，她会紧咬嘴边的被单，甚至咬出洞来；待疼痛消退，她松开被单往下折，好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始终没告诉他的是（她只信任日记，只写在最后一本日记里），最近一次看医生回来后，她放弃信了一辈子的无神论。如果是一两个月前，她会再三保证，她到死都是无神论者；才不像其他意志薄弱的人，不会因惧怕死亡而转身拥抱宗教这张安全毯。但有天晚上，她躺在病榻上，看见卧室远处那面墙，升起舞台般的景象；主卧的浴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她写在日记里、记下其死因（除了齐克隆，还是齐克隆）的人，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动，犹如音乐会开演前等待入场的听众。他们一看见她，立刻全员转向她，朝她挥手点头比手势；然而，当这群人发现，她不打算起身加入他们，遂聚在一起讨论，其中几人甚至向她走来。这几名代表拉开床边的几张椅子（她竟不知道房里有这玩意儿），邀她小聊；他们忆起以前在柏林，和她一块去看电影、一起用餐的美好时光。他们想起读书时代某次难得不得了的历史考试，回想并取笑那些答错的题目。“我这辈子啊，”她最好的朋友说，“根本一次也不需要记住克里米亚战争的日期呀。”从那天起，他们天天来，也常带些她已多年未尝的食物，像是糖霜扭结软面包、炸野菇、甜滋滋的黑啤酒（她在美国压根儿没见过）。她已连续好几个星期没食欲了，但这些她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饿了一辈子似的。每次他们离去时，她总吃得好撑好饱。

她总觉得，这群站在原是马桶和浴缸的位置、频频对她招手的人影，可能都是她逐渐失常的心智所想象出来的；可是，坐在病榻旁的人们，却又真实得不得了。如果她对他们说话，他们的回答也都很恰当。如果她伸手碰触，她能感觉到他们，感觉他们的肌肤和她一样温暖。他们也会碰她，他们会执起她的手，紧紧包覆。他们会拉她的手，凑向唇边亲吻。当她双手抖得厉害，握不住汤匙时，他们喂她，当她是备受呵护的宝宝。他们会抚平她的被单，扶她倾身，帮她调整并拍松枕头。当她试着起身下床，想把空碗及一点也不油腻的餐盘和瓷杯（杯底只剩一点点啤酒）送至厨房，他们不让她去。他们会拿走她手上的杯盘，端进麻布幔后方，她猜他们的厨房就在那后头，他们会帮她清理干净。

因此，她之所以转念相信上帝、相信天堂，并非因为恐惧死亡。她不是冥顽不灵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