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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巴图是我在图瓦国采风时的向导、朋友和冤家,他有琥珀色的眼睛、眉毛和坚硬的一字胡。黄眼睛有这样的效果——当对方直瞪着黄眼睛看你的时候,他分明已经把你看透了,而你根本搞不清黄眼睛在想什么。黑眼睛本来很深邃,但黑色——想一想吧,不跟黄皮肤搭调,跟白皮肤对比强烈,混浊则显得奸诈,亮则显得凶,淡让人觉得傻。黑眼睛在我们眼眶里叽里咕噜一辈子并不容易。我们表情上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皆因眼黑,而黄眼睛已经把一切变得平静,像洪巴图这样。
我问洪巴图从蒙古国到俄联邦的图瓦自治***来干什么?他说:“第一,图瓦人和我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第二,我来调查图瓦天空的星星。”
洪巴图说的“第二”,我根本不往心里去,他随口说,是脱口秀。头几天,他对我说来图瓦是看一下公羊多还是母羊多。蒙古人、图瓦人、布里亚特人、楚瓦什人、埃温基(鄂温克)人都是北亚游牧民族,你不要问他们到这里干什么来了。这么问愚蠢,他们是游牧民族,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他们连什么时候来的都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生命一天一天捱过去,为什么要有目的?洪巴图对我说,他在乌兰乌德城里看到许多人登上一辆去远方的车,觉得他们是傻子。这些人在批发市场上进了许多货,去别的地方卖。“傻子。”洪巴图说,“生命不是用来做买卖的,也不是用来坐车的。”他说,生命之正义是悠闲,反义才是功利。“当然,”洪巴图又对我补充一句,“全世界最功利的人是汉地(中国)人,你们那么忙碌,你不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嫉妒和嘲笑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不觉醒呢?我如果说错了请不要生气,这不是我说的,是莫斯科出版的《生意人报》上说的。”
“不生气。”我告诉洪巴图,“三十年来,中国人吃的粮食里含有汉地科学家特制的化肥,对人体产生慢性的功效。第一种功效是停不下来的劳碌,即使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会让中国人停下奔波的脚步;第二种功效是他们不太理会别人的讥讽、规劝和谩骂,听不出来。”
“真是好化肥。”洪巴图说,“汉地太发达了。”
我们说话,坐着一辆驯鹿拉的车从克孜勒到阔腾。克孜勒是图瓦国的首都,人口两万。阔腾在山里,这里的山是萨彦岭的余脉,长满古代留下的松树。采松子是图瓦国民的重要收入,会猫腰的人就会采松子。人们去松林里采松塔,剥出指甲那么大的黄松子,从入秋到初冬,每人可采一二百公斤,收入一到两千美元,政府收购。但大多数松子还留在树林里,图瓦人成心不把松子采尽,他们说这是动物的口粮,松子腐烂了是大地的营养。动物口粮和大地的营养属于神圣的东西,图瓦人认为不可冒犯。把大地的果实全都收走,图瓦人认为这是“伙勒嘎西”(盗贼)的行为。
去阔腾是为见一个歌手,他叫帖木尔。洪巴图说他会唱二十一首“Da qing”(大清,即清朝)的歌曲。清末,图瓦归清朝管,有衙门官吏和乐队,帖木尔的爷爷往上数五代是乐队长。我带了一支录音笔,打算录下这些大清的歌,回国给满族朋友听,这是他们的祖音。
松树像父母一样俯视着我们,高高的树冠在风里微微颔首,伸张巨大的枝叶;松脂和腐烂的松针混合成印度式的香气,让人颓废。我坐在车上想起许多颓废的诗与歌,比如金伯格“我倾听焚烧钞票的声音”。比他更颓废的是加拿大的阿尔·珀迪,这位安大略省出生的加拿大皇家空军的退役士兵的诗是(大意):在母亲的子宫,哥哥比他先到并走了,给他腾地方。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寻找哥哥来过的迹象。
写得酷,即使到2028年中国第二次承办奥运会之时,中国诗人也写不出这么独特的诗。
“呼——”我看见一个花头巾似的东西从路旁的树上飞进草地里。“李虎!”洪巴图说。“李虎是什么?”我问,“是鸟吗?是彩色的大蝙蝠?”
“最坏的东西。”洪巴图说。他说话有时夹杂几句汉语,不知在哪儿学的,但都是反的。比如豆包,他叫包豆,牙齿叫齿牙。
“怎么坏?”
“它,”洪巴图说,“比人还坏,骗你,不讲道德。”
我说:“动物用不着讲道德。”
洪巴图用黄而迷茫的眼睛看我:“你怎么啦?动物怎么能不讲道德呢?你看,驯鹿彬彬有礼,兔子彬彬有礼。李虎是坏蛋!”
“呼——”那东西,也可能是第二个那东西又从树上扑进草地。
“还是它,李虎。它从草底下跑,爬到前面的树上跳下来,吸引你。”
“为什么要吸引我?”
“谁知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洪巴图说。
驯鹿走着走着突然不走了,我闻到骚味。洪巴图说:“李虎在前面的路上撒尿了,让咱们停下来。”
我下车,见道中间坐一个动物,尖脸细嘴,双腿笔直,眼角像京剧青衣的扮相一般挑向耳边。“这不是狐狸吗?它咬人吗?”我问。
“对,虎李,我记成李虎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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