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篇 第十九章（1/2）

再度培了培她身边的泥土，他起身拿过一个泥红的陶罐，跑到水缸旁舀水。那水缸是大石掏成，几乎与他同高，外围很是粗糙，布满深深浅浅的小坑，可缸口在水纹的长期打磨下，变得十分细润，隐隐透出淡淡的赭红石纹。

缸里水不多，他够不到里面的水，只得奋力的向里探着胳膊，两只只着草鞋的小脚死死的蹬着缸壁。舀好水后，他有些吃力的端着陶罐跳下石缸，那陶罐于他瘦小的身形而言，显得有些大，他只得一路弯着腰端过来，陶罐中的清水随着他的动作溅漾出来，星星点点撒了一路。

“新栽之草木五谷，需多喝些水才是，汝也多喝一些吧。”说着，他将罐中的清水浇洒在她的身上，微凉的水让她很是舒服，她的根须快速的舒展开来，一点点吸附着那湿润的新泥，一点点的伸展在新的土壤里。

“吾名为岐，汝呢？”他轻轻抚了抚她微微翘起的枝杈嫩叶，兀自开口道：“吾以后就唤汝翘可好？”说罢，他露齿一笑，一双黑黝黝的眼瞳熠熠生辉。“汝以后便是吾的翘了！吾定会好好养翘的。”

自那之后，他日日不忘给她浇灌，初时浇灌，他都是在午时饭后，结果不出三日，她便蔫头耷脑，眼看小命休矣。他不明所以，焦急的跑去询问父亲。父亲是个辛勤的农人，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身形健硕，面容粗犷。

父亲拉着他的小手立于她身前，只略看了一眼，便爽朗的笑道：“午时浇灌，日晒正盛，土热而水冷，草木根系吸水之力骤减，且易阻塞茎叶，终成叶枯根败。”

原来如此，她顿悟，难怪他每次午时浇水之后，她就越发干渴，不仅吸不到水，还浑身燥热，身子反而更加不爽利了。

“那孩儿该何时浇灌？”他着急的追问。

“吾儿莫急，夏日午时不宜浇灌草木，然晨起、日落皆可，吾儿只消在这两时浇灌

便好。”

“多谢父亲，孩儿知晓了。”

他转头蹲在她的面前，小小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枝梢，仿佛反复摩挲着她的头顶一般，“对不起，吾不通栽谷种药，让翘受苦了，吾已跟随神农圣王学辨草识谷，以后定会好好养翘的，翘也要快快长大才是。”

至此，除非落雨，每日晨起、日落之时，他都会给她浇水，每次浇水还都会与她说说话，虽大都是一些有关姜水神农氏的崇敬之语，她并不十分感兴趣，可这依然是她每日最愉悦的时光。

她喜欢听他喃喃自语，也喜欢他越发清明的双目。

时光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浇水低语中流逝，她早已不再担忧他会将她拔做垫屋的茅草，也渐渐恍惚明白，他所谓的“养”就是抚育之意。

年复一年，她总算不清日子，也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昔日的瘦小孩童，仿佛眨眼间便长成了高大的男子，只是他依然清瘦。而她，始终还是当日的模样，没有一分增减。

这一日，阳光明媚，她正惬意的听着风吟虫语，上山采药的他却突然回转，身侧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男子虽也是麻布衣袍，腰扎草绳，可那儒雅的气质却是少有人可以模仿的。

“这便是吾家，陋室粗鄙，让圣王见笑了。”他望着男子，双眼熠熠生辉，仿佛望着世间最崇敬之人。

男子淡然一笑，并未进屋，而是径直走到她跟前蹲下。

“这便是汝所说十年不变的草木？”

“正是。”他也跟了过来，蹲下，伸手轻抚着她的卵形嫩叶。

“这是圣王书卷不曾记载的草木，吾本想辨其所属，却不曾想它十年未曾变化，未开花，更未结果，许是永远俱是如此罢。”说着，他走到缸边，拿起一旁的土陶罐舀起一罐水，如今的他早已可以轻松够到缸底的清水，那缸还是当日的缸，而那陶罐却已换了几茬。

围着她的茎浇上一圈水，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吾明日便要

东去，此去千里迢迢，吾将翘托付给神农圣王，待吾他日回转，必会再养翘余下数个十年。”

什么？她惊呆了，她早已习惯他日复一日的陪伴，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他会舍她而去，他为何突然如此？是嫌弃她十年不曾长大，十年不曾开花吗？

男子始终噙着笑，静静的打量着她，她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男子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其身不肯变，而是其心不知变。假以时日，待她愿意之时，必会不负汝十年所养。”

那之后，男子与岐相谈甚欢，临走之时，男子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今日暂且将她留在此处吧，若明日她依然如此，吾自会过来将她带走。”说罢，这才告辞离去。

那人走后，岐又走到她近前，静静站了许久，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喋喋不休的倾吐，只是静静的站着，直到天色渐黑，这才转身步入草屋。

那是一个难眠之夜，皎白的弯月不时穿梭在云层之中，忽明忽暗的辉映着大地，徐徐的夜风带着春日淡淡的温和，吹的人昏昏欲睡。而从不曾失眠的她，尝试了数次都无法入睡，脑中反复都是，